阳光下都将成熟

　　田里的水稻正在灌浆

　　用不了多久，穗子就会变得饱满

　　沉甸甸的弯下头颅

　　秋天，因成熟而低垂

　　我坐在山南的半坡上，看远处翻滚着稻浪

　　总是思绪万千。故乡的山南

　　虽不是鱼米之乡，却也有放眼的一片金黄

　　古老的水渠穿梭在稻田之间

　　像一种智慧，隐喻着丰收和神秘

　　那些花草，牛羊，低垂的云朵

　　在山谷中散开，好像主宰的蘑菇

　　把天空撑得高远、瓦蓝

　　村庄，还是旧时的炊烟

　　雀鸟还吊着稻穗，为七月守望

　　我深爱的田野，还是一盘美丽的棋局

　　推演着山南人八卦般的命运

　　但是故乡已不是从前的味道

　　它弯曲的小路，流水和记忆中的乡愁

　　被矿车扬起的沙尘遮蔽

　　仿佛沿途的凋败，给我留下深深的印痕

　　但是，阳光下都将成熟

　　整个八月，人们认真勤劳，清出谷仓

　　等待炉火中取出镰刀，收割秋天

　　那些行人——民工、商贩、背篓的姑娘

　　卖山货的老妪，和我一样

　　被撒在山南的土地上，在暮色苍茫里

　　生根，发芽

　　等待结出来年的稻穗……

　　夏天

　　夏天，虚弱得提不起百合的花篮

　　要怎样生长才不会被遗忘？

　　木门向哪里打开才不会发霉？

　　我的季节病了，“到处是腐烂的石头

　　仿佛一枚青果的宿命”

　　大地沉沉，藏着蝉金属丝的颤音

　　和一个外乡人稀薄的背影

　　雷声过后，一场雨迟迟未下

　　犹如漫长的等待。午后，阳光晃动的影子

　　在野栀子的眺望中，湿透山冈

　　草地深处升起女人们细细的炊烟

　　云雀的叫声吹散了孤独吃草的马匹

　　那时候，我像追风的蝴蝶

　　跟随一个姑娘走了很远

　　她有花裙子，皮鞭和手上的牧歌

　　那歌声像从身体里流出的泉水

　　正好覆盖着我的忧伤

　　夜色多么美

　　落日的大道通向暮晚

　　而夜独辟蹊径

　　它的小路，通向心灵的花园

　　那里孤独丛生，像海岛一样美

　　比风更蹑手蹑脚，比潜伏的草木

　　更知情。它有低处的弹奏

　　那些歌者——昆虫一生都活在暗处

　　却有一双向上歌唱的翅膀

　　还有月光，正把夜色煮成回忆

　　再加几缕花香就够了

　　露珠将回到草叶

　　爱情将从管风琴里溢出

　　我沿着内心的河流漫游

　　比异乡人更像异乡人，比思念更消瘦

　　你融雪的背影，像我握住的

　　潮汐和泪水，一伸手，天地都变了

　　你说，家乡的小路总是很美

　　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的是：

　　蝴蝶、骊歌、长大的少年和乡愁

　　我们不停地告别，始终无法拯救各自的孤独

　　这是长出青草后的夏夜，我试着忘记

　　比想象更丰富的涟漪和空白

　　就像面对一幕幕悲欢离合

　　我学会接受，不再感动得像个孩子

　　我酷爱落日

　　落日的荒凉感，仍在大地的边缘徘徊

　　通向那里的小路，像冰凉的爪子

　　搭在故乡苍老的肩膀上

　　晚风袭来，月光还没有把自己照亮

　　我心中升起的黑暗

　　有比文字更深的忧伤

　　实际上，我酷爱落日

　　在它巨大的隐喻里

　　黄昏，像沙漠一样美

　　当我置身其中，总怀着感恩的冲动

　　安慰自己的中年。像把美好

　　从暗处捞起来，像扒开积雪

　　救出火苗和嫩芽

　　像夏天从春天里脱颖而出

　　炊烟，家乡中不老的流淌

　　噙着一点点暮色

　　在乡村的油彩上，孵化出归巢的满天鸟鸣

　　这些年我的隔膜太多

　　驼铃，北极星，异乡路上的方言

　　都是无法拯救的孤独

　　如今我回到故乡，疲惫的身躯

　　在梦中又一次获得轻盈

　　我追寻着落日，不停地寻找陈土和根

　　直到结出坚实的穗子

　　直到岁月把我慢慢放凉

　　度过我的中年

　　我有时间穿过黄土

　　去追赶夏天——

　　那一浪高过一浪的绿

　　在可以预见的山脚下折返

　　回到故乡，麻雀的心脏

　　在途中——

　　我与一只獾不止一次相遇

　　我们有共同的收藏：雨水、雷电

　　和夏天狂野的奔涌

　　蚂蚁乱哄哄的，但是它们修复的家园

　　却有神秘的温暖和秩序

　　我依次经过鹭鸶、水獭、劳动者和炊烟

　　最后遇见自己坐在柳树下

　　吹一支芦管。吹一声

　　对面的夏天就呜呜地回一声

　　直到绿暗下来，红升上去

　　我和麻雀轻轻飞走

　　脚下的汝河水，拐过一座山

　　日夜向东流。夏天一浪高过一浪

　　在我的身体里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我翻山越岭到达的夏天

　　可能是一个暂时与神对视的彼岸

　　众神作证，我并没有改变

　　抬头是花，身后是果

　　我就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地

　　度过我的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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