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夕阳红
我在长满青草的田埂上漫步
四周除了风,还是风
被清空的夜突然安静下来
仿佛忙碌了大半辈子的人
第一次感觉到,手里还握住富裕的时间
菜田刚浇过水,晚风送来泥浆新鲜的气息
那些茄子、辣椒被安放得整整齐齐
它们手腕上缀满了土地的恩泽
农人们回家去了,把月光和虫鸣
留给身后更大的辽阔
被灯光照亮的砾石小路,像乡村的手臂
准备送走最后的归人——他们卸下疲惫
在修辞里融入暮色苍茫
而一群郊游归来的翩翩少年
自行车的铃声又带着怎样美好的时光?
我羡慕安静下来,像农人一样
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意境里
学会放下,获得轻盈
像一首歌从如梦令回到夕阳红
虽然我还有未了的尘世,无法全部抛却
星空下的山峦
没有人能代替一座山峦的位置
它和星空的对望
一站就是千年万年
没有人认识它珍藏的河流
在山南,它握住自己的弯刀
静静地等待命运里的霜降与黎明
它是一颗流星的前身
提着月亮的灯盏,在自己的流域
小心呵护淤积的离别、衰亡和沉船
当然它不能代替名叫北泉的寺庙
泉水从唐代的睡眠里缓缓流出
仿佛要为人类耗尽它的青春和悲悯
寺庙的钟声高过山峦
里面自有喇嘛红的律令和秩序
也许有一本经书,今夜会把我拨亮
星空深邃,它的倒影流落人间
溅起三星两点灯火,像菩提树下的沉思
保留着故乡前世的真身
想起星空下的山峦,就想起砾石小路上
滋养的感恩、忏悔和无尽的乡愁
如今我手里依然紧紧攥住对它的仰望和眷恋
另一片海
第一次见到大海时
比大海更激动
它让一个来自内陆的人
再也不愿背过脸去面朝黄土
眼前的大海,有人间的汹涌澎湃
月光下又有神的思想和安静
也许它内心还深藏着另一片海
有比陆地更深的沧桑
那时候我青春,心中的热血沸腾
也像一片海,可以听见它暗含的辽阔
当我转身向大地深处走去
已说不清我带走的是海,还是它的涛声
如今都已远了。我仍然守着黄土
摇摇晃晃地走在中年的路上
就像深山的一枚野果,被人遗忘
却也自会变甜,变软,直到落地生根
不过我还是时刻想起大海
怀念深蓝的睡眠里安放的水族和仰望
它的潮涨潮落,像生命的时钟
提醒我哪些已经失去,哪些还需要等待
晚祷
郊外空旷。要怎样的时光才能涂满
这尺素的画卷
溪流是用来浅唱的
小路是用来弯曲的
三两点灯火,泄漏了乡村的秘密
大概是用来等待的
我被一阵风送上不高的山冈
感觉轻了很多
原来我也可以用来放下
我喜欢这样的祥和与安静
它的问候里藏着整片夜空
远山噙一滴淡墨,晕出满天暮色
好像古代的一幅山水,相忘于自己的江湖
大片的玉米田藏在轮廓里
像空着的棋盘,盛满月光和虫鸣
咩咩声和哞哞声此起彼伏,如同晚祷的钟声
有牛羊无法拒绝的宿命
农妇们在落日旁升起了细细的炊烟
烧茄子和烧辣子的味道撩拨得鼻孔发痒
饥饿已是我多年少有的感觉
多想顺着炊烟寻一处农家
坐上土坑,就着月光与那位大哥喝上两盅
把瓜果牛羊与丰收细说一遍
就这样不写诗,不作画,不谈论风云
像一只昆虫混迹于乡间和泥土
浑浑噩噩,幸福地过完一生
往事
在夏天饲养的大片阳光下
在去山南看望一个旧友的路上
在成熟的庄稼涌进我身体的刹那间
在无由来想起往事的忧伤中
这渐渐挤压缩小的旅程
我将一路颠簸摇晃
耗尽已知的青春和悲悯
顺着河流的思想走
天气转凉了
我去河边走走
把整个夏天的阴郁与浮躁
像中年一样暂且放一放
柳树还是旧友
有着原来的站姿和眺望
它从狭窄的季节一路走来
多了几处风雨,几抹沧桑
苍鹭仍是一道白光
迷上自己水草中的倒影
它珍藏着神秘的上游
只为时时听见自己水声
我依次遇见了羊群、石桥和过往
它们正一点一点褪去绿
露出坚硬的铁质内核
脱掉伪装的事物往往会获得更多的轻松
河水闪亮的臂膀照样托起两岸
像一个人托着自己的中年
它有回不去的源头
也有更为宽阔、平坦的下游
就这样我顺着河流的思想走
我们弯曲、湍急、留下一路闪亮
在相互抚慰和拯救里,重叠成新的河流
缓缓的,缓缓的汇入老年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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