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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蒙昧时代之17岁

时间:2015/6/27 作者: 沧问 热度: 84681

  那是段自我与社会隔离的时期,我讨厌身边所有的人,觉得他们是如此地世侩而丑陋。我只有十七岁,整个暑假,我闷头不语,不和任何人讲话,只是阅读,只是沉浸在一本一本的书藉中。
  
  那个时候,我读完了《百年孤独》这部重要的作品。马尔克斯在作品的开头这样写道: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那时的马孔多是一个二十户人家的村落,泥巴和芦苇盖成的屋子沿河岸排开,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里的卵石洁白光滑宛如史前巨蛋。
  
  嗨,真是的。这样的语言像置身于永远走不到头的,闷热而潮湿的热带雨林,冰凉的水下来,滴在心脏的血管末梢,全身每根神经都在痉挛。我觉得自己会死亡并腐烂在里面,然后长成一朵大大的蘑菇,我在这世界,但我不是世界。当然,世界也亦非我。我会推开窗户,外面是蜿蜒的山岗与起伏的河流。但我告诉自己,这绝非自己所看见的河流与山岗,我的眼睛透过它们,透过熟睡中的村庄,波涛汹涌的海洋,我看见在南美州,在拉丁美州辽阔、炎热的土地上,高歌或是沉吟,沉闷或是放荡的人们痛苦不已的内心。
  
  对于17岁的我,觉得自己的内心,和故事中的人物一样是孤独而苦闷的,不知道世界的方向在哪?世界究竟是个什么形状?我想无休无止的堕落下去,像蘑菇那样一直潮湿且固执,但我发现自己竟不知堕落为何物,只能悻悻无奈作罢。
  
  夜晚闭上眼睛,耳膜中传来雨声,滴嗒滴嗒,总也不停,当然也可能从来没有停过。从天地洪荒开始,一直到现在,始终那样滴嗒滴嗒,一成不变,无休无止。我在夜晚就走在那样的雨中,背后是望不到头的旷野,前面是望不到头的旷野。天地是令人发怵的深黑,没有一个人,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消失于哪一个洞穴深处,抑或哪一片茫然无绪的风中。当然这些人,我指的是世上所有的人,也许压根就没存在过。就像《苏菲的世界》中所讲的那样:我们这些人,我们发生的故事,可能只是存在于某个高等生物的大脑,或是他人荒唐短暂的睡梦之中。
  
  世界也许真很荒谬吧,可是,我情窦初开了。我买了厚厚一叠信封,每天写一封信,把它寄给远方的,从未谋面的那个叫小洁的女孩子。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呐?我并没有确切的印象。我只是想某天,我走在寂静山道,路边有被雨打过的残破芭蕉,夕阳也还未散,有女孩儿蹦蹦跳跳从山上下来,很光洁的额头,头发扎着马尾,那是我喜欢的。她对我讲,我是小洁,我们认识下哦。我会对她轻轻微笑,然后说:“对嘛,你是小洁,我们原本认识的”。如此而已。
  
  大概是这样的,有天我在杂志上看到篇小说,小说的作者叫小洁,是名高中生。小洁在小说中写道:放学了,天如此地冷,冻得人瑟瑟发抖,我低头走在街上,一辆白色的皇冠的士停在身边。有个男孩子从车里出来,他靠在路边电线杆上,点燃了一只长棒肯特。很浓的烟草味道随风吹过来,像夏天温暖阳光下百合的香味。他没有看我,他的脸色像这个冬天,漠然而冷冽……
  
  呵!冷灰的天,路边电线杆,冷漠的男子,冬天烟草味道,那该是怎样的世界?我给小洁去了信,她很快回复过来。她说,冷啊,这个北方的城市,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还是哆嗦不己。我给她回信:我们南方没这么冷,即使冬天,也有来自印度洋的湿暖风过来,鸽子飞在天上,咕咕咕叫,和春天没什么区别,女孩儿们也穿得薄薄的,在草地上奔跑。
  
  在小洁居住的北方城市,空间那么地远,每封信缄的到来都如此漫长,这让我们都很焦虑。我在信中写道:假如近一点,我就每天可以看到你,跟你聊天。小洁寄来本诗集,她在诗集的扉页上摘录了段歌词,大意是这样:当我伫立在窗前/你越走越远/我的每一次心跳/你是否听见/当我徘徊在深夜/你在我心田/你的每一句誓言/回荡在耳边/……天天想你/天天问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颗心/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你想跟我聊天的时候,我可能站在窗前,正为你唱这首歌呐,这样,我们就等于在一起了哦,多好,难道不是吗”。这段话我是一直记在大脑中的。因为她还为我寄了块玉。“奶奶讲,舍金舍银,不丢玉。”她写道:戴在身上,会觉得踏实,惜玉之人,必有绵福。
  
  我们总共有多少封往来的信缄,我记不清了,我把它们码得整整齐齐,用丝线扎好,藏在书桌的角落,宝贝似的,不想让第二个人看到。再过十天就十八岁了,暑期即将结束,有天,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突然嗓子一咸,哇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接着是一小口一小口喀血不止。
  
  我辗转着进了一家医院,又一家医院。我身边没有一枝笔,也没有一张纸。每天只是嗅着消毒水的味道,看到很长的针扎进胳膊,将一瓶瓶液体输入体内。我觉得身体的能量,正像血液一样,在一点一点消逝。有天早晨,我站在镜子前,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张白纸,准确地讲,和欧洲平原古堡中的吸血鬼,真没有什么两样。
  
  我觉得我快死去了,虽然最终没有死去。但那场大病像场大梦,竟将我与外界完全隔离。我次年从医院出来,回到房间,家中好多成色都变了。只看到本小洁的诗集,所有信件统统没有了踪影。可能那些,被家中大人当作可有可无的废纸屑,混在一起处理了。我想再次提笔,竟然发现和小洁信缄中一切内容都记得清晰无比,恰恰是地址,竟然忘得干干净净。我问家中长辈,在我病后,可有信件寄我?他们俱摇头:“没有,孩子,从来没收到过”。
  
  我又背起书包上学了。像生病前一样,每天沉默不语的走进校园。夏天很快来临,我穿上短裤短衫,听到树上的蝉声在叫。我想,北方的那个城市,可能也不那么冷了。我有点没有明白,那个叫小洁的女子,那些信缄,在我病前,如此准确地倏忽而至,而我病后,竟然如空气般,倏忽之间影踪皆无,茫然不知所踪。若不是那本厚厚的诗集放在书桌,我甚至怀疑,那些来往的信缄,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又想起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那段伟大的开篇: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嗨!有冰块的,遥远的下午,真是怪怪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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