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
歧山之中,木叶清冷。
古树翠蔓蔓,包裹着茫茫岐山。岐山之中本就阴翳,这层层翻卷的古林,缭绕的雾气像是一条巨大螭龙。重峦叠嶂,隔离曦日,更为岐山添了一份阒静和空幽。
晚意将至。走在青石道中,头顶是交错覆盖的木叶。
沿着石阶一步一步艰难地拾级而上。走了有一个时辰了吧?越儿发觉,额际隐隐作痛。但她强忍着,尽力倾出全身之力,将身旁的男子撑扶着迈上台阶。
她知道,他一定比她要剧痛。越儿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她完全可以将他抛弃在层山之中,她可以永远地逃离他。可是,他身中剧毒,为了救她。
“再忍忍,我们要到了。”越儿一面更吃力地扶住断影,一面忧心忡忡地看着在她眼前渐渐虚弱下来的男子。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在需要他人照顾时的样子,让人几乎忘却了,眼前的人,曾是令无数人闻之丧胆的杀人利器。
断影的脸色愈发得白,豆大的汗流入清俊的眉间。很奇怪的是,他负伤累累,先前都不曾如此痛楚,而这次,不过是蝎毒而已,却令他浑身无力,似是内力尽失。他强忍着,“区区蝎毒,奈何不了我的。”
石阶尽处,果真有一处道观。只是,从远处的山峦上看,只是枝叶中隐现出一角,走近,却是一落道家的殿阁。青墨色的瓦,玄色的柱。额梁下,有镌刻的“八荒殿”三字。”岐山在汉之前,名为八荒”。断影道。她的思绪收了回来。
此中,应是有人的吧?
搀着断影,越儿方要推门,这时,枝叶间有悉悉索索的响声。断影警惕着,习惯使然,拔出了剑护住越儿。一个声音如洪钟般响起:“尔等既来此清净之地,怎如此不知礼数?!”
受着声音一震,殿旁树叶纷纷蔌落。
越儿拦住了将要执剑的断影,上前一步道:“晚辈不知礼数,如有得罪,请前辈见谅。晚辈只是想于山中借宿一晚……”
未说完,一个身影已从檐内飞出,落在他们的身前。来人一身牙色道服,眉宇之间,一派严峻超然之气。
来人打量了他们一眼,淡然地有了笑意:“两位施主暂宿于此,贫道自然欢迎,只是……”他的目光略过断影,眉头蹙了蹙,神色凝重,“这位施主身负血腥太重,恕贫道不能相留。”
越儿焦切地扶住断影,他已经唇角发黑,四肢也僵直着。“恳请道长救救他吧。”
道士叹息,“也罢,带他进来吧。”他两袖一拂,殿门应和而开。
夜中,秋意渐凉。
断影已服下道长的丹药,安和地睡在石床上。越儿坐在他身边,心中郁抑苦闷,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凝视着他安和的样子,一瞬间,她竟然有一种心疼的错觉。为什么?因为他是为了救自己而伤?因为这么多日,发觉他只是一个外表冷酷之人?可是,颜越儿,他是你的仇人。
那一夜,隔着血光和泪幕,她记住了他那双冷漠的眼。
越儿也不想乘人之危,但是,若在平日,她更不能伤他分毫。对着焚香的青铜鼎,她从发间取下金簪,回想起满门皆被锦衣卫所灭,被弃至乱葬岗的那一夜,眼中湿雾慢慢袭上。
她一步步向石床走近。这是亲手杀他的最好机会。断影。对不起。
金簪尖锐的末端几乎要贴近断影的喉管。
越儿怔怔地,将金簪悬在手中。若你不是我的仇人,便好了。看着他酣睡中的疏朗清峻的面容,她愈发无措,定定地,一滴滚烫的泪从她眸中落下,轻轻地点在断影的鼻梁上。她还是决意不了,金簪依旧贴近他的喉管,可是,她的手却不知为何,剧烈地颤抖着。
急剧的叩门声打断了她。她重重地舒了口气,瘫坐在地上。一刻后,才迟迟地起身。
“……道长,有什么事么?”她余悸未定。
见她满面泪痕,道士笑了笑,“纵使他一身罪孽,施主也不应为此付上血债啊。”
越儿一惊。他如何会知道……
“施主与本观有缘,不妨随贫道走走如何?”
越儿含首,若有所思。惘然地点了点头。
山风送来林间木叶的湿润的香气。越儿不语,只是低下头,跟随在他身后。
穿过枝叶庑杂的一条蜿蜒的小道,眼前是又一处殿落。鸿弋道长执着灯,引着越儿走入。殿中四壁空落,在灯光下看不真切殿内布局,只是,他们面前,有一座高丈许的青铜铸就的炼丹炉。
“……这是?”越儿心中一震。慢慢走近废置已久的炼丹炉。她恍然间觉得,自己是到过这里的。
“若施主想知道这一切的渊源,并且相信贫道,请施主服下此丹。”他从袖中取出一丸。
“越儿历经黍离之痛,流落之苦,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若道长愿帮越儿,越儿万分感激。”她接过药丸,迅即吞下。
皓月影影绰绰地悬于浮云之中。夜里无风无辰。
越儿发觉浑身俱疲,她扶着额,昏昏沉沉地倚靠在柱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长。梦臆中浮光掠影般,生出无数的情境。她以为,这是另一些人的故事,只不过,是熟悉的面容,还有真切的心痛如割的感觉而已。
却不知,历经这样一次又一次分离和相遇的会是自己。
那是他和她的传奇。
第二章
繁花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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