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 花
上阕
明月易低人易散
舀一瓢浪花,待它细细绽放,
让将来用时过境迁的轻松
近观亵玩当年。每一朵微笑
化作一首俏皮小诗
清润暮年的肺泡
恶浪汰去杀机,品赏一段豪迈
时光的片段渐次连缀成人生
街上,流行乐汪洋恣肆
复读机里流淌着小贩们的叫卖声
如同南方的站街女廉价而从容
就这样,传统的醇正突然失业
新新人类的时代已到,我已落伍
午后的秋阳照耀依然温暖
遂下定决心停下来回首顾盼
母亲被落在了后面
四年间的远距她无力追赶
风里没有传来丁点儿责骂声并不代表我可以不等
在这个尘世,除了母亲我对谁都可以说不
自以为和母亲的感情最深
身为长子的大哥绝不会认同
自从她把我拖曳到这个世界干燥的岸上
作为回报我无数次的试图打捞她出苦海
说到回报母亲定要骂我
她说这是因果世界对她的侮辱
拥有三个王子和两位公主,她的生命是如此富足
她可以不需要,但我不可以不还
谁能告诉我该如何还又拿什么?
自甘堕落至两手空空,所以我只会读书
子女愿助其喧,琅琅书声成了家中的主旋律
那来自胸腔与腹腔的和鸣雄浑有力,书声乃美声
它震颤着我的灵魂已经足够
若欲震撼世界不过是徒存此心
冷锅断顿的日子我爽性沉醉于美声之中
幼兽们嗷嗷待哺我岂能无动于衷
面对父亲趾高气扬的退休金母亲毫无惧色
二亩田垄是她最后的根据地
宽大农院出产家养凤凰足以犒劳三军
工资迟发两天还能落在节后面?!
咱家有地有麦子儿子甭怕
享用着家养凤凰,那年的中秋节过得还算不上寒伧
连吃带捎,母亲的凤凰减损大半
夜里我梦见妻子哭成了泪人
在她怀里,两岁的女儿已能明晓泪水的含义
随之引爆的稚嫩哭声伴着窗外的漫天狂雨
我警醒于大雨的悲催
梦中惊悸的汗水湿透了脊背
本不抽烟,失眠的双目呆滞,盯着一串串烟雾滚动
似水面上一层层涟漪传染着无尽悲情
不必追寻悲从何来
一遍遍回放白天的故事
村支书家的对肚大喇叭比朝霞起得还要早
惊碎了村民们一场春梦
一阵阵声色俱厉的狂飙抵达家家的门庭
大清查序幕揭开,檄文广布,闻令而动各分队安营扎寨
大队部门前牛羊成群,桌椅、板凳、门窗
院内是生意兴隆的二手家具市场
小粮贩逐着腥膻来回奔忙
在这青黄不接,农民家家户户却要开仓放粮
晚上的总结会硕果累累,角落里坐着我垂首气丧
母亲从不提及我去南方打工的事
别人问起时她总是支支吾吾
父亲说,你妈57年也没有这般害羞
1957,一个普通的数字符号
无尽江河急湍中再简单不过的一瓢
它是一个久远岁月传说的代码
与我无涉又极其相关的符号
熟悉,再莫过父亲的熟悉了
对它,老人家诵一生一世的咒语
欲说还休,不说怎能休
各人的青春都似火
1957——
父亲的大火因你而微弱
母亲在旁边微弱地跟着
哥哥天生的跟着,还有姐姐
我是迟到的拖在后面的尾巴
跟着 任谁又能不跟着
我们家是大队人马中最孱弱的一窝
有人吼我们:异类 其首领——父亲
在微弱地嚼着沫
牛马一般 ,无话可说
1957啊——
从此老人家对你过了敏
患处就在正中的心窝
他愧呀,他悔呀,他恼呀
他多想破口一骂
如同诅咒一个纠缠不清的鬼祟
一辈子都不舒服的心窝啊
唉,算了,他已不想说
我不知,在以后岁月的暗夜里
在父亲熟睡的身旁
1957,你能否退化成与众相同的
符号
1942,又一个普通的数字符号
似水流年,在中原人心目中它却不平凡
外公的独轮车巴掌般大
吱吱扭扭走村串寨迤逦东南,奔向大河湾
收了大河湾,养活半边天
大河湾就在前方,走到就有希望
42年,是马年,多年后外公说,那年的春天特别长
他的父亲喊他到身旁,一声孩子没出口,早已落下珠泪两行
孩子,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所有的生离死别之于我不过是一个个真实的传说
六十八年之后,母亲当年的小辫不见了
幻化成一把枯草摊在病床上
至此我才了然六十八年前那场谈话的确切味道
外公带着蟠桃的眼睛集合队伍
他坚硬的大脑明智得几乎绝情,他下令,
能扔下的全部扔下陪伴父亲,还有他的那颗心
父亲牵着影子来到村口
外公只带走了自己一身高大的骨头
1942年,壬午年,中原人赐给它一个奇怪的名字——蚂蚱吃
地上的蝗虫、天上的蝗虫,中土的、东洋的蝗虫多管齐下
失去大地又失去天空的人们何处才可逃生
外公的独轮车就是中军宝帐,十七岁的好儿郎——大舅
开路做了先锋,外婆是天然的后勤部长
大姨,二姨,那个七岁的小女孩才是我未来的母亲
狠心的狼外婆一把揪掉母亲小辫上的铃铛说
和阎王爷做了邻居你还高兴得当当当,搅得人心慌
小姨在咿呀学语当儿,最小的舅舅属蛇正浮在外婆的胸脯前挣扎
这位襁褓中的舅舅命大后来成了张家的独苗
那个春天没有花瓣
没有斜织的雨丝
没有流水潺潺
没有孩子们放飞的风筝
灰蒙蒙的天空,黑压压的老鸦
在盘旋,有的站在群居的坟顶
漫天的沙尘,满坟头的老鸦
太阳瞪着惨白的眼睛
地上一双双饥俄的眼睛
八只灰麻雀——外公一家——惊恐不定的眼神
不是候鸟也飞在迁徙的途中
惧怕风中的黄沙,惧怕空中的秃鹰
逃着此刻不知下一刻的命
命运不定,系着盘旋的秃鹰
死死盯紧随时准备来一个俯冲
命运不定,脚下的步履不定
随时准备把灵魂放飞把躯体献给空中的黑鸟
黑鸟不绝情,留下白骨来世重生
比人更饥饿的是盘旋的秃鹰
比秃鹰更饥饿的是它的利爪
比利爪更饥饿的是它的弯嘴
比弯嘴更饥饿的是它的眼睛
不顾一切的眼睛,你这绝对的英雄
比英雄更饥饿的是大姨手中的镰刀
饥饿赐给人一双大眼睛
张家的长女——大姨——人高马大
也有一对大大的眼睛
她从外公的手中接过镰把
外公说饥饿的年代要注意防空
土坷垃就是高射炮
镰刀低空最有效
一把镰刀握在手外公封她做了防空司令
英雄需要英雄来陪
英雄需要战胜英雄证明
大姨的英雄情结从此开始
从此她成了张家包打天下的女英雄
高射炮不可轻易用
飞镰不能轻易耍
国之利器不可示与人
生命需要生命来温暖
生命需要生命来补充
一击而中,秃鹰成了无头英雄
秃鹰的鲜血汩汩流淌
秃鹰的羽毛不再扇风
秃鹰的尸体躺在独轮车上
英雄成全了英雄的美名
独轮车停下,英雄的头颅被外公虔诚的下葬
一根枯草插上土垒
外公深躬一拜对着这菩萨派来的救星
独轮车流淌着单调的乐曲驶向梦境
柔情未必不丈夫
外公的柔情让身为女子的外婆汗颜
狼外婆的凶令人心尽失
外公用悲悯的柔情赢得了家天下
刚柔相济,各有各的成功
一出家门,外婆就看到了
外公的豪气直冲云霄
化作空中唯一的一朵祥云
护佑着全家,霎时
外公享尽一生中女人全部的温柔
世上事没有一件比
夫妻之间更为复杂
无理可讲
没有一件比
夫妻之间更为简单
无话可说
人人都是英雄,有的是在家里
有的适宜闯荡天下
独轮车支支扭扭,随着外公的步履
抽丝抽纱。外公的豫东调粗犷本打
感染着倾颓的人群,如泣如诉
振复着凋敝的天下,走天涯
上演一出凄怆古今的胜利大逃亡
外公的脚大,脚大人便高大
外婆的小脚美得和丈夫的大脚同样出名
同一双脚,有时带来荣光
有时带来的是钻心的痛
历郊越野,走村串寨
大河湾有着总也走不到的远
外婆说,他爹,有点疼,不如把它剁了
小脚终究没有输给大脚
是不争的事实
饥一程渴一程,五百里来到大河湾
风一餐露一餐,一个月望见怀远山
天就这么任性,地就这么任性
人就这么任性,痛苦就这么任性
记忆就这么任性,1942就这么任性
八只灰麻雀就这么任性地
直扑大河湾。
是河就要转弯,淮水在此轻轻地来
一个漂亮的转身便撇下一汪大水
鱼虾是大水的子孙,稻香是大水的子孙
日子是大水的子孙
外乡人是大水最卑微的子孙
带领八口之家闯天下
外公的底气来自他的绝活
稀面摊煎饼,硬面蒸馍馍
烫面炸糖糕,瓤面炸肉盒
面是外公手下的兵丁,靠它们
赶集撵会安营扎寨
外公说,两手空空,吃了南集剩下北集
柔软的面团是外公的柔肠
养育着他的家天下
人到兵,铁到钉
大舅立志做铁中的钉
张本敬是颗有理想的钉
枪在刮风,枪在下雨
雨声藏有仇恨,风声饱含激情
整个世界都嫁给了枪声
我那可怜的对枪声过了敏的外公
有的人天生适合当兵
比如大舅他张本敬,他有一个将军的梦
他说枪响如同炸黄豆,真好听
外公的心痛是他的心动
游击队长发他一杆枪扛在肩上
百发百中对他来说的确稀松平常
他打鬼子是因为看不惯
鬼子那身招摇的黄皮
同志们称他“扫黄张”
七十年前大舅扫黄打非
擱现在定是个扫黄大队长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久穿长衫总会碰见亲家
狙击手有自己的规矩
一个射击孔不能超过两枪
大舅,你当时咋就犯了混
是求胜心切还是被成绩冲昏了头脑
否则我如今不会只有一个舅父
张家不会只剩一棵独苗
大舅,你二十岁的生命至今依然年轻
你在阳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第三枪上
烧饼炉子是外公
神秘交通站的神秘特征
他时常边打烧饼边完成工作——收信发信
三个月没收不到你的一封来信
三个月他哭坏了一只眼睛
三个月后,黄皮鬼子彻底投降了
三个月后,外公成了一位只眼独具的幕后英雄
一把行军壶从山东枣庄被你幸存的
战友辗转捎回,那就是你留给外公的全部思念
爷爷去世时我刚过弱冠,在外求学
与那哀戚的场景无缘
奶奶去世时我已在而立之年
涕泣四零,聊补当年的遗憾
奶奶看着她最小的重孙子——
我的儿子——襁褓中的银娃娃
微笑成一尊慈祥的菩萨
笑着笑着就飞上了天
母亲终于向我泄密
奶奶童养媳的身份
一个古老的发生在他人身上
的传说其实早已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夜里,我梦见了呼兰河边
屈辱至死的萧红的小童养媳
没想到父亲的母亲竟也是
没想到我的母亲有一个童养媳的婆婆
没想到我父辈四人同辈十四都是童养媳的子孙
没想到当年的小童养媳四世同堂
有重孙三十一
爷爷,你当年的小媳妇再次回归
而你当年温暖的怀抱已经冰冷
她会当面兑现自己的承诺:
你活到八十一长我八岁
我八十一再回到你的身边
穿戴整齐的孝子贤孙会把祖先
安全护送到最终的目的地
埋成一座小小的城,无数的银钱
飞向四野,顿时火光冲天
奶奶她不会想到自己
是村里殡葬改革前
去世的最后一位
按照传统习俗下葬的老人
我们终于可以庆贺你
在最后的时刻取得的最终的胜利
哀乐吹成胜利的唢呐,如泣如诉,低迴徘徊
奶奶,你恰如其分的死亡
到天国欢喜去吧
十二岁时突然和母爱诀别
姊妹三人,父爱在独撑危局
祖母你无法预知。而谁又能预知
父死母嫁人的两个更为年幼的堂弟
加入这个家将不家的行列
变故猝然,命运只得安排她们出局
十五岁的大姐出了嫁
十岁的小妹送了人
爷爷这时恰巧娶回一个十二岁的小童养媳
我无法把屈辱的童养媳连线
生命中亲切慈祥的那尊菩萨
原来,所有的遥远都是命运的一部分
成熟后的奶奶是爷爷一生最大的骄傲
她的美丽如同她那一双无人不羡的小金莲
摇曳生姿
生命的黑障只能独自抵当
花朵只在残酷的严冬之后绽放
一九二九年,初春,青黄不接
黄昏时分,乔家小院,
老榆树的枝桠初萌
麻雀们正代替喜鹊拥抱
一天最后的晕黄
一个男人颤抖的手牵着她,祖母
你提前来到了这个将来才会属于你的一生的家
绯红的脸颊,潮湿的眼睛
脚步谨慎不知该在何处落下
愁云堆满大人们的脸
漫长的春天美丽得可怕
所有的仪式简陋得像一场哑剧
我似乎看见夕光中
几颗东张西望的头颅伸出两边的矮墙
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每一次空气轻微地震颤都会
放飞一根纤细的银针扎在
那个同样屈辱的中年男人心上
让他的脸失血成惨白的大地
生活把人一次次逼向生命的角落
作负隅顽抗,屈辱已不足挂齿
小草的头颅一低再低直至尘埃
父亲的姑姑,我的那个老姑奶奶
乔家的闺女生性强梁
奶奶,你人在屋檐下就低头吧
厨屋的房门遮不断温暖饭菜飘香
残羹剩饭有德色,坚持着,奶奶你就会把所有
磨难兑换成未来的福报
留给儿孙
奶奶,据说你那时的头发像一团锈实的毛线
下面是虱子欢乐的沃土
上面飘满它们白色的后裔
没圆房之前你喊爷爷二(爱)哥哥
不识一个瞎字,这和红楼梦里
的枕霞旧友毫无瓜葛
可是,你心如明镜,那个人确是
你的爱哥哥
他是你放在敌人身边的一个卧底
凭世上的哪一点他都应该恪尽卧底的职守
否则他不是个傻瓜便是混蛋
你能度过黑障,看来爷爷不傻
无论大地如何地贫瘠,玫瑰花终究要绽放
四年后你取得阶段性胜利
爷爷成了你的新郎
圆房之夕,衬着黑,衬着赤裸的肩头
留下一口鲜明的齿痕
那是爱的留念
是恨的了断
奶奶,第一次省亲的泪水是苦是甜?
俗话说,会生孩子生在八月半,
新谷子米小鸡子蛋,奶奶,你真有福
你的长子——父亲——就生在
第二年中秋月圆之后的第十五天
抱着胜利后的第一颗果实,泪水
是苦是甜?
儿子比父亲年轻
未来比既往年轻
激情比心情年轻
希望比绝望年轻
拼杀比退缩年轻
奶奶比你年轻
爷爷,你比自己年轻
奶奶的日子比蜜甜
爷爷同样有一个独轮车
他三天两头地支支扭扭驶向亳州
亳州人富足、有钱
挣钱要挣富人的钱
推去的鸡蛋和白面换回药材和私盐
不紧不慢三天两串
数钱数得手软,做梦露出笑颜
奶奶的日子比蜜甜
当奶奶为你驱走所有的寂寞
当全村的女人都得了红眼病,
爷爷,你一夜之间咋就成了统领
木牛流马的将军
在村子东头,在通往亳州的官道上
独轮车排成一字长蛇,踌躇满志
大带子束身,高高的绑腿,毛蓝手当巾腰挂
爷爷,全村人单等你出发的口哨
走勒——
左撑,右突,双足盘带一只必进的足球
去亳州射门
全仗你沙场新秀指挥若定
曾经跋涉于饥饿的旅途
曾经同死神血战到底
曾经在贱埃中饱受斥咄
.........
遍历困厄仍揣梦不息
爷爷,静卧于南茔窠穴中的先祖们
说的是你们吗
当年一张张静穆如石雕的沟壑容颜,不摧眉折腰的心脏
生活的十八般刑具轮番施威
化作你们斗法天地的十八般兵器
冷峻的身手
喝退一波波何足挂齿的小蟊贼
在我小的时候
村里人谁不认识三奶奶
她会唤魂,能驱祟,管接生
这家家户户的大救星
整天价驶着一双小脚行走似风
三爷早殇,她把自己变成一个男人
喷云吐雾,她是村里唯一一位女烟民
三奶奶你好忙,把大家的平安挂心上
三奶奶你好累,替人接生、驱鬼祟
我们这帮小孩子有个共同的疑问
有一天,三奶奶真的不在了我们该咋办
当三奶奶驾鹤杳然
毛脸的我们把她护送至南茔,哀戚、肃容
如今的儿孙们全然不识我辈心中当年的守护神
三奶奶,你也曾——如雷贯耳
有人高奏凯歌,
有人低泣挽歌;
有人占得天大的便宜,
有人用一生赎自己上的当;
有思念女儿不得见的妈妈,
有永不得归省的姑娘。
1947,一支军队跃过黄河
在齐鲁大地摆下战场。命中注定
另一支军队作鸟兽散尽
早年的浪荡公子——堂伯
成了流落山东的兵痞子
吃粮当兵不包括拼却性命
鞋底抹油的事没有少干
任谁都能感觉到秋风扫来时将至的大限
狗不嫌家贫莫如早还乡
堂伯,你泡妞的技艺绝对一流
伯母当年花烛样的闺秀愣是着了他道
芳心既允,剩下的事便顺理成章
追求自由和爱情当然值得赞许
伯母,其实打动你心的还有一驾马拉轿车
堂伯预支给你的你预支给了亲生母亲
那是省亲的车驾
晓行露宿,鲁豫间是一爿开阔的平原
伯母,我能想象你一路上的憧憬和忐忑
终于来到了大乔庄,村东头的河庙前堂伯踟蹰了
我能想象他当时呈现在你面前的那副怂样
凭你的聪明劲儿,一切再明白不过
只是你不愿面对而已
你定要他亲口讲出真情实况
一个兵痞子的难为情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难为情
男儿膝下有黄金
该不该原谅的你都点了头
堂伯预支的轿车烟消云散
你预支的轿车还在体内嘶鸣
伯母,总有你想不到的
堂伯的府第是两间露着天的土墙
河南也有及时雨,还没进府
大雨正预备着替你一洗风尘
你傲然地站在庭院中央
非要让世人领略雨后残红的模样
堂伯无能为力,自此一生甘拜下风
没人能分得清你脸上的雨水和泪水
多年后,我最熟悉的疾病就是哮喘
没什么能熄灭生命的欲望
就像无法遮盖太阳的光芒
当美好生活的全部希望寄托于
门前的一塘风水
好运的马拉轿车又在体内嘶鸣
梦中的它正驶在省亲的官道上
当十二年后,一个和大哥同龄的三岁孩童
溺死在春天门前的浅塘水
可爱而美味的蝌蚪仍在向他招手
从你蒙头痛哭儿子的凄厉声中
我的母亲听出了你第一次向命运低下倔强的头
又十三年,当堂伯用死亡来逍遥生命的沉重
一领芦席卷去他无魂的躯壳
你这无泪可流的山东婆姨
至此彻底掐死了体内的那辆马车
顽固的哮喘日渐放肆
你又用十八年的余生和它战斗
多数的时候,轻易许下的诺言用一生都无法兑现
而试图完全理解他人切身苦痛也属不自量力
面朝西北久久地凝望
外公,此刻你的心已飞向500里外
伶仃父亲那间风雨飘摇的茅屋
十年了,你的青丝已頹变成萧萧霜发
十年了,纵然草屋安之若素,
而羸弱不堪的老父亲能抵挡过
三千六百刀稠密的雕刻吗
十年前村头泪雨中的挥手会是永诀吗
如今,你潮涌般泪水能否洗尽老人
十年来无险可凭的茕孑哀凄吗
看你把眼睛擦了又擦,头扬了又扬
外公,我知你心意已决:列队班师,即刻出发
你四下打量,我明白,一位远征十载
的将军正为寻不见当年的开路先锋
而心存愧责,大舅他已殒命沙场
大姨正背着她将来富贵仅凭的唯一女儿
逃离傻子丈夫,二姨,你就留下吧,
一辈子的苦正等待你扛,
哭泣时,就朝向西北方
大河湾一梦十年
是家的战略大转移
家国的丢车保帅
十年光阴开创的一片天地
烈士家属的无上荣耀
外公,你看了最后一眼
辛勤耕耘的即将丰收的十五亩麦田
在老父亲预置的那根隐秘思线面前
这些俱无还手之力
十年只画了一个圆
梦醒时分,你的家天下
已抄水路溯涡河抵达原点
面目全非的老父亲带着他的第三条腿
固执地踉跄在当年挥手之处
夏风中起伏的金色麦浪蹉跎了十年
当年恣肆的蝗虫已不见踪影
而我又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
复原你们父子当时相见的场景
遥想七十五年前
那场家族的复兴运动
爷爷的汗珠、奶奶的笑脸迎面飞来。
而命中注定,所有的努力和欢笑
丰盈与虚妄,终被动乱的朝代、
历史的波涛打回原形
驰骋在通往亳州的官道上
你这独轮车的英雄不过是
怀揣天真、可笑且可爱的蚁众
所有的勤勉、穿梭不停
似在明证天生的微贱和倔强
爷爷,你收获的银元叮当悦耳
典买的良畴撑起你的庄园之梦
而罂粟花娇艳淫逸的炽焰
正惑你利欲熏心地扑跌
当收获的烟膏激红土匪们睁大的眼睛
又有几人看得穿这
弱肉强食的千古游戏
你的理只得屈从于他们的理
你耍的缓兵计不过是自欺
招致了惨痛的人生教训
一条残腿从此伴你终生
多年后我的记忆始于你的双拐行走
十二年前那个逃难的小丫头
十二年后以佃农烈属家庭的身份
嫁给了贫下中农的双军属家庭的长子
门当户对,根正苗红
新媳妇进门一扫多年屈辱的沉霾
火红的喜字,火红的日子
母亲,你已是外公跟前的第二大护法
十九岁那年一步踏进祸繁梦倾的家庭
苦难祸福全交给了天
父亲,十六岁你就穿起宽大的军装
跨过鸭绿江,紧随你后的还有二叔
奶奶,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爷爷,你携双军属之耀重新风光无限
理想主义的年代里,所有
的美好生活都正在向你们热烈招手
而更根正苗红的
是次年出生的大哥
母亲怀抱中的宝贝
从初级社到高级社
眨眼长成人民公社
你粘着母亲成了社里的小明星
春天从来是乍暖还寒
倒春的寒流瞬息掐灭短暂的春光烂漫
大哥,厄运肇始于1957
1957,左岸大风
掀起了漫天狂沙
父亲肩着无奈仓皇带领全家
到右岸驻扎。年轻气盛,
就看不惯对岸的风情、对岸的眼睛
从此,二十年狂风不息
刮走了红颜和激情
代之以苍然沟壑
代之以凄怆愤懑
异类只能爬行于异样的眼神中
母亲你不欲再忍辱于世
叠加所有的爱拽不住你迈向悬崖的决绝
此时,你眼中的绳索只剩下一种悬梁的功能
生死第一次靠得如此之近
徘徊于一念之间
大哥,母亲后来曾对我说你小时候最有灵性
看到你在一个恰如其分的时刻回到家中
她躲在门后,紧靠在悬崖边
任你号啕着着转身出门
她的心已笃定,弃绝世界包括四岁的你
不见了母亲,然而正是你那
一声剜心的哭喊把她从悬崖边拉回
生死的天平重偏会阳世
多少恨才能抵挡一嗓子童声呼唤的力量
当母亲从门后闪出把你深深地揽入怀中
大哥,你并不知自己已成为全家的救星
谁能于无声息中平定一场即临的风暴
刹那拯救一间倾覆的乳巢
死需要多少割爱的勇气
并非因罪恶而自绝于世的解脱
生已是死过一回的生
真正的生命始于玆
母亲,直至四十年后我有愧亲临你
又一次与生命的生死对决
其间
你亲历了多少生命的必然关联的永诀
才最终看见自己夕光中
长明灯跳动的火焰
你是巨大荷叶匍匐在痛苦的水面
我曾是叶下的鱼儿嬉戏流连
————母亲
天地
先造死,后造生
死何其轰然而寂然
生何其偶然而侥幸
死是通达天堂的灵魂之升腾
生只在庸常中打滚、翻涌
致你以最崇敬的奠仪
愿生者得沐爱慈
2011年,春天,豫东,柘城,
大乔庄,我的家
春寒料峭,烟笼远村
凄楚而低沉的空幕飘雪
雪花如席,人生四十,从未得见
这般大雪花,母亲在病榻魂若游丝
一场恰如其分的雪如约而至
儿子将奉命把你雪葬,母亲!
我若巧腕,再将如席的雪花裁为轻纱
披上它快快乐乐去往天堂吧
天堂属于你了
你若不配何人堪配!
我今归去,且为我轻拢眼睑
只当我在一次长长睡眠的旅途
安详睡梦中,我是深水的鱼儿
赤身滑翔畅饮梦的琼浆
轻合眼睑,就像轻掩一扇尘世的门
把生的苦难一并挂账
翻去一页、过往
黄莲之水化作梦中的蜜糖
所有的抱怨代以壮行的颂歌浩荡
长梦不醒,把遗憾交给清风
从此孤寂的野草将在你们心中疯长
我只要去天堂找寻待我已久的父亲
再无生时的惆怅,只有酣睡的欢欣
你们晶莹的泪滴是春天幸福的雨水
欢送我入梦,润浥我匆忙启程的淄衣
我一生精心栽培的果实——满堂儿孙
滚烫的珠泪正像四十年前我独自归省时
捎回糖果作为你们霎那失怙的补偿
庭院四围的果园、小树林
林下的蔬菜、吃菜叶的鸡苗,
请帮我照料;看好我丰饶的院落,
衣裳,也要帮我晾晒,我会再穿;
我轻便的三轮车,我会再骑;
等着我,不要随便走动,
乱了入梦时的情景
让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切,都要原封不动,等我
我肯定会从远方、从幸福的天堂
循着着你们哀婉的呼唤
沿着门前的小径,在不经意的时光上
一遍遍地返回,返回!
是谁给笨头笨脑的蚕豆
起了个美丽的名字——
兰花豆。美丽的名字,
美丽的花,美丽的味道
长我三岁的哥哥和他的狐朋狗友们
兴高采烈地猜拳行令
椒盐蚕豆,能沾的光我全不放过
在属于他们的八十年代
狐朋狗友们风光无限
因为酒,酒因兰花豆
母亲的半亩兰花豆
热闹了整整一个冬天
半亩时髦的责任田
半亩美丽的兰花豆
母亲如愿葬在了那里
近来,儿子仰慕苹果六
我却屡梦兰花豆
有雨,请纷纷地下
没雨就是清明
我去与不去你就在那里等
在我心里等
隔着天地间的远距
想忘记却不容易
每年春天去看你
禾苗恰没膝
走时,柳丝鹅嫩依依
今天,梨花的啼眼断人魂魄
清明时节雨,暮雨洒荒郊。
旷野有荒城,荒冢伴禾苗。
烟雨迷凄凄,千里来扫祭
鸦鸟啼不住,我有泪滔滔
幽思在绵邈!
人间春光好,来去御和风
思亲亲不见,黄泉何凄清
来去御和风,节来频入梦
我有莹莹泪,执手雨濛濛
深深拜雍容!
春来群花入,飞谢春不驻
坟前奠慈亲,梨花戴缟素
梨花戴缟素,寂寞旧茔府
逝去天人隔,生死成陌路
依依别荒芜!
簌簌三千泪,何须纷纷雨
帝王与黎庶,同祀齐天恩
下阕
生命
生命中的第一声杜鹃
如同一个天生的胎记
旭日洒下弥漫的金光开道
照亮祖先渺茫的幽谷
点燃希望
放着坦途不走,却痴迷于登山
是一生美丽错误的开端
十万大山待你去远足
一山放过一山拦
风雨之夕悲秋的雨水浇淋
金光消隐
遍地江湖的渔火耿耿
破笠烂蓑相伴
山无坦途
放不开狂奔的天足
眼前无路江湖无可退
天堂正遥远
嗷嗷的心魔不住地啮食生命的微火
凄冷中的颤栗振复筋骨
疾一阵缓一阵的山岚
一山高过一山
火在微,熄灭之前.
如何得度重重险阻
了一世情怀
偿一生凄苦
停下来已是迫不得已
如一个千年的湖泊伴着四野的岑寂
化曾经的心力为一缕青烟
四散
汗牛充栋的文字
不过是在争论着一个事物
不过是要表达世界的底色
重重迷雾遮不断我
望穿千古的目光
莫怪我直击你的死穴
正有许多和我同样的人
给大家送来力量
扫除故意乱扔的垃圾
和随处可见的障眼法
一睹世界的真容
令生命无憾
莫怪我直击你的死穴
率性、毫不留情
是谁给我以力量
方方正正的小精灵们
带着祖先会心的微笑
从远古走来
一脉相承的血液流传至今
在我的周身澎湃震烁着
彼此一交手
我的力量即从天而降
向着空无处发力
穿透厚重铠甲的束缚
百战成英
回望遥天、卷舒随风
多少回,明知不可敌仍打马前行
是什么给我以力量
琅琅诗行从笔端泻出
与肺部发生和鸣
一切蕴藉、折折叠叠
在心中,终化为方正的小精灵
喷薄而出 然后
举目扫望云天
不再是猥琐低眉顺眼
天地打心中走过
万古千秋不过是一瞬
所有的底色和本我
化作一首律动的铿锵
生命至此扶摇而升
从未象今天这样离生命如此之近
用旷古的孤独
激发出卓绝的力量
仍杀向前方
天地间突现一天生的贵族
目光里含着冷冷的骄傲
浑浊的尘世、肮脏的人群
根本不配做上帝的子民
沿着惯性的道路
不得已走到今天
当停下来扫望四围
所有的景物都与之千里伏脉
躲进自己狭小的壳里
和一些故纸互相欣赏着
简直住进了快乐的王国
凭自己的意旨向世界发号施令
早已习惯这局促而又豪迈的生活
破敝征袍难掩豪华做派
如同天堂明丽的早晨
祥和而清澈当地狱的惨烈真切地呈现在眼前
谁的惊心已无法还原
悲悯成为稀缺
麻木一统山河
止水向世界作答
我看到了
皑皑雪原,河谷如茵的草绒
野花随处甜蜜的微笑
飞鸟千转的和鸣
流水淙淙
亘古不易的真容
隐居于千嶂万壑间
生命中冥冥追寻的仙踪
千寻万觅方才乍现
顽强地走过几十年
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
昨天还在咀嚼秋光嘲笑北风
昨天还在歌唱打拳追忆春天
昨晚褪掉的鞋子就这样不穿了!
为何不去留住他!尽力了吗!
世界对他是有独特感情的
不会轻易地把他放走
除非在最后的时刻他把自己放弃
干嘛要这样,挺过今天就是永远
几十年的困窘都是这样挺过去的
再多坚持一天不行吗
谁的错已不重要,关键是
她已留在了昨天
最后时刻他笑了还是哭了?
脸上有遗恨的变形吗
当一切复归于寂静
长明灯会把他定格
从跳动的灯焰中看见
一场吞噬一切的大火
给未来腾出空间
生活
敲击它顽强的外壳,舐着它的五味
欣喜、惴惴、无助轮番袭来
无论是否情愿,它都会始终站在那里
文火,煨着你
————生活
早就知道你定会来见我
只是性别和面容俱模糊
费我多少思量日子越来越近
欣喜、激动、
忐忑、责任
一齐涌来
早就知道你会来见我
从浩渺的天末出发沿途要十个月
准备不可谓不充分一份独特的感觉
怎样的熟悉和生疏
一切皆为瓜熟蒂落
逃不脱的天然关联
千万里来迎接你
羸弱一团
最不需介绍的就是我
免除一切奖赏
远远地站着插不上一言
因为年轻一脸的羞赧
轻暖新巢已垒成
我就护卫在你身边
注目看
早就知道你定会来见我
缓缓地调试着心境
你奔我而来
今生如此初逢
得赶快挣钱
所有的人都在急着挣钱
不然就来不及了
钱就被他们挣光了
他们成千成万的挣
成包成麻袋的成堆的挣
用三轮车汽车火车运
派飞机坦克机枪运
运来堆满楼房、堆满别墅,
装满脑袋 钱多得
像烂白菜叶子
在他们的身上渲染着一种怪味
像纸钱撒满了天空又落下
覆盖着一条通往荒野的小径
他们去月光里花、温泉里花
洋人那里神仙那里花
买来肠胃的过客
买来狗皮虎皮
以及乌龟的壳和蛋
买来春天送给女人、黑夜匹配灵魂
祭品偿还祖先、保障留给儿孙
买个假脸飘在半空
多羡慕他们花钱的气派
却学不会他们挣钱的办法
我爬着挣、跪着挣、最后干脆不挣
去死吧!妻子笑我骂我不理我
孩子们乞求我
父母开导鼓励我
所有的人都看不见我
当我疲惫地睡
梦见灵魂旋进
一个深不可测的
黑洞
计划着给自己建一个躯壳
缘于心脏和灵魂的脆弱
它有着足够的坚硬
和无比的弹性
背负着它满世界的行走
以渡过冰原和险滩
还要涂上一层壳体彩绘
时尚且可以防止
久曝风雨的氧化
以博得世人赞我
坚固而美丽的家
春风浩荡、阳光明媚
惬意的笑遮蔽所有的哭泣
墨云低垂 天空忧郁
四围的风肆意地啸着
那是躯壳没建好的季节
我的心脆弱
灵魂没处躲
风雨几乎把我击成齑粉
誓言给自己建一个躯壳
不说建造所历的艰辛
不说它还有悖于我的心性
留恋以前无拘的时光
没有它会感觉十分地的凄惶
决意佩戴它亡命天涯
何惧风狂雨骤、柴米涨价
山高平地落差大
背负堂皇的躯壳
眼睛在下面闪转腾挪
刺目化为柔和
斥咄敬以诺诺
冷嘲 不怕寒
热风 不怕灼
我自爱我的躯壳
俯视着年届八旬的父亲
心情是复杂的
有那么多的不满意
那么多的满意
那么多的宽容
那么多的嫌弃
那么多的可怜和感慨
那么多的歉意和悲哀
三十年的距离竟有着如此的天壤之别
岂止不敢相信而是惊悚
我和儿子的年龄差距约等于父亲和我之间
儿子当下的表现让我切切领教了
零零后的叛逆,还在加速
我对父亲的反叛肯定落后于儿子对我的
父亲的现在、我的将来
划等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在我的宽容下安度晚年
活在我的监视下有些惶恐
在我的责备下偶欲发怒
在我的劝诱下时常感动
感动于我赤诚的回报
感动于我的良心没有泯灭
从感动到感谢是一次生命的嬗变
他感谢上天的巧安排
没把他的儿子全都支开,仍留下一个
反叛中最反叛的那个我
他感谢生活的阴差阳错,让我
既没有能力升官发财
又没有机会出国留学
一辈子做个小小职员,紧守在
他身边不挪窝
感谢上天没让他生一个机灵的儿子
见风使舵。感谢!更要感谢
儿子娶的那个孝顺公爹的老婆
但凡领教过当年父亲怒火的人无不吃惊
这人的肚子里咋就装了一辈子也发不完的火
如今生活把他逼到感谢的地步
对着这感谢我感动得想哭
不能抽烟了感谢还有酒喝
不能喝酒了感谢还有茶喝
喝茶容易失眠感谢有安定在枕边
看着父亲层出不穷的感谢
面对叛逆的儿子多想踹上一脚
他说我是他这辈子最不佩服的一个
正如我一直想对父亲欲说而未说的
看不惯家里的清规戒律
讨厌大人们的罗哩罗嗦
刚改造好内心返童的父亲
又迎来了更年季的妻子
反叛的儿子最为难缠
此刻,我还能忙里偷闲,想想
三十年后,在儿子的监视下
我的怒火、惶恐以及感动
打开属于太阳的眼睛
牵着影子疾行
日子迫我匆忙
悲伤潜在暗处较劲
合上属于月亮的眼睛
被压抑的需要加倍补偿
你能摆脱世界却摆脱不了它
能抹去的都不是真正的伤痕
如同能遗忘的都不是爱
爱情
没有经过我的打磨
你就不是我的
朦胧的泪眼告诉我世界是潮湿地
涕泣中我不知该把它献给谁
————爱情
灵魂走向极致的主题
你的存在胜过千千万万的存在
绽放最美丽的花朵
甜蜜醉倒所有的蜂蝶
无穷的力量撕心裂胆
化为你面前深情的绕指柔
无数个美妙绝伦的形象
是你千百个侧影的展现
千百个都是你自己
每一个不过是你的无穷分之一
美妙的想像赋予你
赞歌唱向同一个方向
你若失色,生命、灵魂失色,日月无光
今天埋葬了永生于世的你
明天诞生一个更加年轻的你永不死亡
当我梦着你
便有阳光、高山、丛林、溪水
便有草绒、花坛、鸟鸣、沙滩
你轻声地藏匿在这些地方
寻而不见我度日如年
人间养育了一个个的你
代代的仙姿绰约、香飘益远
我总能
在隆冬
看见
三月桃花的脸
乌云背上
太阳
灿烂的脸
寂寂长夜中
隔着黑暗在梦中
抚摸一张
朝思暮想一世一生
温暖迷人
无法忘怀的脸
我欲抬唇
尝一口上面的蜜
她巧妙地躲闪
比蜜还甜
昨晚,下了一宿的雨
这些不知姓名的雨水
不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傍晚时分还是彩霞满天的
预报说近来风和日丽
为何要来这突变?
为何竟不曾察觉?
这黑魆魆的雨水带着
不可名状的悲凉
孤独无边无际
此刻,我坚信自己
根本不配爱这
日晶月丽的世界
那么风雨就是迟早的结果
面对无言的世界
请不要试图区分雨水和泪水
无言注定是宿命
很快,就只剩下缄默了
千万遍言辞抵达无语
柔软的决绝无比坚硬
欸乃一声是什么在粉碎?
一退再退已无可退
所有的努力叠加等于无力
挽留不过是屈辱的乞求
生死苦刑要靠自己消受
只剩下缄默了
对你对自己
而你之后将不会再有她
你之后我会在哪里!
当万千桃花凋尽的时候
春天它已经关闭
面对这迟早的游戏
我还是伤心至死
没料到会有这么快
就像没料到一辈子会
这么短死有这么快
春天她真的已经关闭
尽管还有四月的芳菲
在排队等待。我看不见
你眼里的春光
就像无缘窥及你的裸体和手淫
我随着这早夭的春天离去
曾经凄凉的霜夜里
替我抵挡过多少孤苦
而如今你在哪里
再见吧,只有到了来世
才会再有桃花开
草木生辉,山河朗润
日月如轮行
我把什么放在了里面
你听见了吗
它是一声呼唤
你听到它的甜蜜了吗
那是用黄莲酿造的
越苦越甜的诗蜜
送给你
这日晶月丽的世界我爱个不够
有时觉得自己不配
就像爱你我也不配
母亲用一辈子的黄莲换她的天堂
一辈子的苦只能换一件东西
需要斟酌。我不爱天堂
只想换回你的爱
你不给,就让它作废!像废纸片一样
满世界的失魂落魄
无家可回
诗歌
玉帝敕令召开青春诗会
我检遍所有的诗行
没发现一首足以
抵达天庭
诗歌牵着春天的手打高空飞过
我跨上她的脊背向远方驰去
杨花的、柳花的梦
所有的梦都容易发疯
是谁的翅膀有这般能量
驮着我飞
沉重的生活化作诗歌轻飏
在天地间随意止息
俯瞰春天的原野
母亲热爱的果园
热血萌动
潇潇雨丝倾身吹着笙箫赶来
绿叶红花涕泣四零
而羽翼何在
早已化作霏霏烟霭
统治幸福的屋顶
多情善感的黄昏里
漂洗的灵魂穿窗而入
攻占温暖的书台
幻梦
世事无常复炎凉,
走遍人间梦几场。
————幻梦
睡眠生出自由的翅膀
萤火虫的冷焰忽明忽暗
空虚披上朦胧的纱衣
沈醉于月的暧昧
侥幸逃脱眼睛清晰的束缚
暂得刹那脆弱的浪漫
抛却所有的牵绊奔向幻梦的招手
认定飘渺乃一生所求
任你嘲笑我的毫无理由
乱曰
曾经是怎样的一个孩子
生命中的一根屌丝
谨慎着每一个时刻
千万种可能后
来在今朝的岔路口
一粒浮游还要飘荡多久
瞻对未来,将空无一物
所有的浪花不过是同一朵
在血脉之河流淌
所有哀乐俱隶属浪花的生命
转瞬明灭
所有爱恨耀着金色的泪光
在浪花里翻滚、前行
仰对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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