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忘不了，当我告诉你我考上2A院校那一刻，你兴奋不已的面容。你说，咱家族自你那个年代出了个中大才子后就再也没有大学生了。你说，我真给咱家争光。你说，咱家今晚要吃大餐庆祝……我想说，父亲，我是你的骄傲吗？
　　
　　十多岁就成为孤儿的你并没有上过几年学，自然而然，你把期望都寄托在了子女身上。“只要你们好好念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家里即使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供出去。”这是远隔千里中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我还记得，你对数学是那般的热衷，而我，在这一点上得到了你的遗传。自上学以来，数学一直是我的强项，每次告诉你我在数学竞赛中获得名次，你总是骄傲地说：“不愧是我女儿，数学这么棒！”这时，你会捧着那些奖状，翻了又翻，看了又看，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一张一张仔细地叠好，锁到柜子里。
　　
　　如果知道，我在你眼中的“出色”给了你这般大的压力，是否，当时的我宁愿自己笨一点。那年，天塌下来了。起早贪黑，撑起整个家的你病倒了。是啊，晚上十点才休息凌晨一点多便出门，每天仅有三个小时休息时间的你、瘦弱而非铁人的你，怎么受得住？而面对那好几万的手术费，你刚毅的脸庞愈显瘦弱而苍白……那年，我懂得了什么叫祸不单行。就在你入院的不久，一场暴雨，把我们仅有的一间老屋冲塌了。那一刻，你噙着泪花颤抖地拉着我的手说：“娃儿，咱的家，没了……”十多岁的孩子也许无法完全体会大人的心境，但那一句“家没了”却让我的泪珠直往下掉，害怕、迷茫，一下子在我的心头辗转……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期末考试获得的奖状递到你的病床前，发现，好几天眉头深锁、暗自伤神的你像个孩子般裂开嘴，笑了，苍白的脸上因为笑容添了几丝光彩。但你的笑却让母亲哭了，而我，不懂为什么。如今，忆起那情那景，心，揪在一起，痛，撕心裂肺。犹记得，那个冬天的夜，这么长，那么冷。再不愿去描绘那夜的黑，唯有泪水肆意在那个冬天的夜晚。
　　
　　我不懂，为何一张普普通通的纸便足以抚平你那紧锁的额眉，扫去你脸上所有忧愁？父亲，我，是你的骄傲吗？
　　
　　一直寄住在舅舅家的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给了你多少考验，而你，又尝遍了多少世间心酸。从他人口中，我得知，你刚去广州谋求生计那会儿每天都是出多进少，一年下来，连我的学费都赚不来。每天为了省两块公交钱，你那长满水泡的双脚都会被油柏路磨的火辣辣地疼。偶尔你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开个荤，都记挂着家里的娃儿能不能吃饱睡好。你说乡里的许多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我得好好用功学出个人样来给你长脸。你说，你说，你总在说，女儿有多乖、多努力、成绩多好，可是，为什么你从未说过你也会苦，也会累，也会慢慢变老？父亲，我是支撑你忍下一切的动力，是你一直以来的骄傲吗？
　　
　　十年风雨，你从最艰辛的那段日子中挺了过来，没有荣华，但至少不会饿肚子。十年寒窗，我终于在那洒满沧桑的脸上看到了欣慰的笑容。得知我考上大学，你兴奋得像个孩子，手舞足蹈。也许，只有女儿能够体会你的心情。那个中午，一向沉默寡言，涩于表达的你，和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其中，有你的苦，你的累。
　　
　　“我生病住院那次急需花钱，亲房一个二个躲得远远的，不肯借半分钱，生怕我哪天两眼一翻再也还不起……”
　　
　　“咱家起新屋那会儿，跟你叔伯家小舅子赊了几个砖头，不到三个月就嚷嚷着要还钱……”
　　
　　父亲，这些话，除了让我背转身暗暗抹泪，还能说什么呢？
　　
　　“阿爸每天只睡三四个钟头，就想着多挣几个钱，让你们吃好一点……”
　　
　　“现在好了，你考上大学我就放心了，就盼着明年你弟也能和你一样，争口气。”
　　
　　我知道，你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别人瞧不起，只盼着我们姐弟俩长出息，给你争口气，即使再苦再累你也会甘之如饴。
　　
　　只是岁月不停息，我们慢慢地茁壮成长，岁月却让你朝着相反的方向与我们背道而驰。你可知？在我请求岁月让我尽情长大的时候，它却在你脸上划下一道又一道伤痕。在时间给了我矫健双腿的时候，它却压弯了你那为我撑起一片蓝天的身体。那个满头白发，背影佝偻的老头，真的是你吗？你可知？可以让你裂开嘴笑的像个孩子般的不是今天挣了多少钱，而是昨天我在学校做了什么事得了什么奖。你可知？可以让你挺直脊梁的不是家里耸立的楼房，而是考上重点中学进入尖子班坚持三年考上大学的我……
　　
　　父亲，我，是你的骄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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