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对面总有一堵墙,墙的外面密密麻麻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细细的钢丝。那堵墙大概高一米二,我常常可以看到钢圈里面晃动着一个小小的脑袋,只可惜脑袋上的面部表情永远都是呆滞的,就像凝结了一般。那个孩子永远都只有三个状态:要么蹲在墙角,双手托着腮帮,要么伏在墙头,怔怔地望着远方,要么突然无故地发狂,狂抽自己的耳光或者捂着脑袋尖叫并且不停地打滚,外面无论是风雨还是阳光无论是春光浪漫还是秋叶满天于他而言都是一个样儿。没错,你猜对了,他是一个来自星星的孩子,他今年八岁,叫天天,而那堵墙则正是根据他的身高贴身为他打造的。
二
天天极少独自出门,记忆中有一次我看到他赤脚在门前的院子里奔跑,像疯了一样,不久后就被他妈妈哄着回家了,因为他常常尖叫,有时甚至在半夜里发作,那叫声我想就是恶狗听见了也会掉转头就跑吧!所以,很多人夜里都睡不好觉,因此,有时还时不时传来个别人的咒骂声,所有的人都一致地认为那孩子是神经病。每当他半夜发作,第二天的清晨,天天的母亲总会挨家挨户的赔礼道歉,天天的母亲人缘极好,又常常面带微笑,所以,大家也都不好说什么。有很多“好心人”劝天天的母亲:“这孩子这精神病怕是一辈子治不好了,留在你身边只是一个“拖油瓶”而已,你不如将他送进精神病医院或者在一个风急天高没有人烟的夜晚悄悄将他扔掉。”每到这时,天天的母亲脸上就会露出十分严肃的神色,并且她会很坚定地告诉别人:“不,他是自闭症,不是神经病,我会好好照顾他。”
三
天天的母亲姓陈,我管她叫陈阿姨,陈阿姨尽管才三十出头,但眼角上的皱纹,鬓上已冒出的几根斑白的头发都早已掩盖住了她真实的年龄,陈阿姨非常慈祥,为人特别亲切。她是一位清洁工,这是一份工资不高但异常辛苦的职业,记得我读高中那会儿,每天早晨五点半伴随着鸡的第一声鸣叫我就必须准时起床。每次我出门后总能看到她挥动着扫把忙碌的身影,她见我总是甜甜地一笑,露出几颗雪白的牙齿,而我也跟着报以会心一笑,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干净,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真实!我常常纳闷,为什么一个如此苦命的女人会拥有如此美丽的天使般地笑容,冬天的清晨寒风凛冽,而她的笑容给了我一个冬季的温暖!
四
陈阿姨为了多赚一些钱补贴家用已及给儿子治病,她每天除了正常上班还会在傍晚背着一个蛇皮袋子一个垃圾箱一个垃圾箱地翻找废旧的塑料瓶以换取一些零用钱。久而久之,邻里们便会主动将自己喝剩的饮料瓶放入她的蛇皮袋中,而她也会投以感激的目光。为了报答大家的“恩情”,陈阿姨常常将鲜甜的橘子还有红薯等等土特产分发给我们邻里,我吃着大大的橘子,感觉自己正在一口一口吃着她的心一样。妈妈是个热心肠的人,她经常要我将空空的油瓶、废旧的报纸以及一些衣物用品送给陈阿姨,而陈阿姨跟妈妈还有我都特别谈得来,记得有一次,我又给陈阿姨送去了一些物品,陈阿姨非常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还为我倒了一杯水,我们便聊了起来,话题不经意间就触动了那根敏感的神经,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真是个乌鸦嘴,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很快便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没想到,陈阿姨依旧镇定自若,并且微笑地提起了儿子,她说,她爱儿子,儿子单纯,不管长到多大,都不会变坏;她不用担心儿子学习成绩不好;更不用担心儿子在成长的旅途中会失足;她也不用着急存钱为儿子买房子,因为儿子不需要结婚,她仅仅只需要存一点钱以便自己走后儿子能过上稍微体面的生活。我听完后眼泪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而陈阿姨呢?至始至终,她脸上的微笑从来就没有消失过,甚至我观察她,她的眉心几乎都没有动过。我一直以为,她是故作坚强,可后来我为自己的这一想法感到汗颜,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只是一位母亲。
五
陈阿姨没有太多文化,她一生只读了五年书,她家里面已经有好几本《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王子童话》等等相关的书籍,每天晚上在天天临睡之前给他讲一个故事已经成了陈阿姨的必修课。什么卖火柴的小女孩、白雪公主、灰姑娘、豌豆公主、海的女儿,快乐王子等等脍炙人口生动的故事在陈阿姨的描述下更加栩栩如生,其实,天天能听得懂吗?或许懂吧,只是他的世界我们不懂,我已不知道陈阿姨能背下多少篇童话故事了,她扫亮了那么多条马路,她能扫亮儿子前方的路吗?儿子心中的那堵墙能被她慢慢凿开吗?我不知道,她不知道,试问天底下又有谁会知道!因为要给天天治病,所以陈阿姨家里早已一贫如洗,大大小小的医院去了不下百家,各种民间偏方也几乎全都试过,哪怕是“大师”,江湖术士的只言片语或许也会成为陈阿姨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陈阿姨的口头禅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我很惊异为什么一个文化如此低下的女人会说出这么富含哲理的话。可是,现实是残酷的,天天的病丝毫没有任何起色,连丈夫也劝妻子:“算了吧,这是命!”可陈阿姨不听,于是,风雨无阻,每一条通往医院的路上都有可能出现一个中年妇女牵着一个年幼孩子的背影。时间长了,陈阿姨发现天天的病确实怎么也治不好,她终于死心了,不过,她死的是药物治疗的心,心理治疗和精神治疗的心她从来就没有死过,每晚的一个故事她依然从未间断。
六
不久后,我要离家了,离家之前我特意去探望了陈阿姨,刚进家门口,一副惊人的画面出现了,她家的沙发上,地板上还有天天的头上、脸上、衣服上是甚至是嘴唇上都沾满了大便,陈阿姨招呼我坐下,我说我站着也行,只见陈阿姨不慌不忙地打了一盆温水,她小心地将天天的头、脸、手洗干净,然后又用报纸将沙发以及地板上的大部分粪便包起来,扔到了马桶里,之后拿了一把刷子,刷去了残存的粪便,最后她拿了一个湿抹布彻底地将沙发还有地板擦拭干净,做这一整套动作她足足花了十分钟时间!我已不知道,这过去的的将近十年多的时间里,陈阿姨每天将这一套动作重复了多少遍,难道,这“传说中”天性的母爱吗?随后,她将天天带进了卧室,锁上了门,立马便招呼我坐下,我早已控制不住内心的复杂情感,借机去上厕所,路上要经过天天每天要扶着的墙头,经过时,天天正痴痴地望着墙外的那棵靑松,他的双手仍旧托着腮帮,默默无语,而青松挺立,张开翅膀护着树脚下的小草,也是默默无语。
原来,妈妈和天天的墙都不曾拆开,妈妈的心可以飞过墙外,而天天不能。天天不曾拆开的墙,于妈妈而言,始终坚不可摧,亦或根本就不存在,有堵墙,却怎么也拆不开。
一堵隔着的墙,两个怎样的世界,我想:我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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