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近代中国最负盛名的一部词话著作,在中国诗话、词话发展史上堪称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全书观点新颖、立论精辟、自成体系。作者以敏锐的目光与深刻的思辨性,把西方哲学,尤其是叔本华的哲学观点,与中国传统的哲学、文学观相融合,形成了中西兼容的特点。他标举文学的功能是反映人生,所以要有真性情,要摆脱功利的束缚,以超功利的审美艺术眼光来表现真实的人生,表现人们真是的喜怒哀乐等感情,因此在《人间词话》中提出了以“境界”为核心的词学理论。本文就境界做几个方面的论述。
一.境界的定义
所谓境界,是审美活动在对自由生命的定向、追问、清理和创设中不断建立起来的一个理想的世界。正像里尔克吟咏的:审美活动的真谛就在于使生命的“本质在我们心中再一次‘不可见地’苏生。我们就是不可见的东西的蜜蜂。我们无终止地采集不可见的东西之蜜,并把它们贮藏在无形而巨大的金色蜂巢中”。境界之为境界,就正是这“无形而巨大的金色蜂巢”。它是人的最高生命世界,是人的最为内在的生命灵性,是人的真正留居之地,是充满爱、充满理解、充满理想的领域,是人之为人的根基,是人之生命的依据,是灵魂的归依之地。
二.提出“境界”的原因
(1)王国维美学思想的逻辑必然
“天才”就是灵魂痛苦者,“天才”的灵魂痛苦只能在“游戏”中得以解脱,“天才”的灵魂痛苦更适宜于在“古雅”的古色古香中陶醉。人与意义的维度的凸现以及由于人与意义的维度的凸现而导致的灵魂痛苦,必须也只能在审美中得以提升。因此,“天才”的灵魂痛苦的象征也只能在审美中寻觅。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要考察的是“天才”的灵魂痛苦在主观抒情中的象征——境界。
具体来说,王国维提倡的“境界”,存在着一个从生命话语、精神话语到审美话语的心路历程。生命话语意味着透过纷纭的文化污染与道德污染后的生命与生命的拈花微笑以及生命本真的相通,它以心灵去领悟生命存在的敞开,并且第一次没有了任何的食肉动物的嫌疑。传统的精神话语因为参与了对于历史的弄虚作假而必须予以颠覆。《资治通鉴》的历史、《三国演义》的历史,缺乏根柢的孔子“仁义”之说,“皆以株儒倡优自处”的小说、戏曲、图画、诸家,屈原的报国、杜甫的忠君、李白的野心等等,都被王国维一举颠覆。长期以来充斥精神疆域的丧魂落魄者们,终于被充盈着面对历史衰败所必须的悟性与灵气的王国维们所取代。审美话语无疑是生命话语、精神话语的升华,是灵河边的神瑛侍者、绛珠仙子们所吟唱的歌声。它并不经过头脑中的伦理道德的检验,而是直接将生命燃烧为火炬,在历史中洞见生命,在生命中洞见审美。它是民族的心灵文本,是民族的文化现场,也是从历史中升华而出的高贵灵魂的无尽诉说与抒情表达。历史因此而被确立起作为最高向度的审美向度,蒙尘的历史因此而获得了创造的意味与生命的诗意。而境界,则是审美话语“眼界始大,感慨遂深”的必然结果。
(2)王国维接受西方美学的必然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于“境界”的思考,与摄取西方美学并加以融会贯通、脱胎换骨密切相关。正是西方美学的“先获我心”,才驱使着王国维渴望在主观抒情类作品中再现“最完全之世界”、“形而上学之需要”、“终身之蕴藉”,从而为传统的境界美学内涵注入了全新的活力。 尼采的“强力意志”对于王国维而言同样是“先获我心”。他把叔本华的“天才”与尼采的“超人”结合起来,把叔本华的“知之无限制说”与尼采的“意之无限制说”结合起来。最终,提出既“知人所不能知”,又“欲人所不敢欲”的“知力意志”。
(3)“道其面目”与“探其本”的必然
从王国维所全力开拓的那条全新的,从人与灵魂的维度考察美学的思路着眼,王国维的“探其本”意味着他已经明确地转向对于审美活动的人与灵魂的维度的思考。境界之为境界,就是这一思考的结晶。因此,“道其面目”与“探其本”的区别,就在于传统美学由于人与灵魂的维度的阙如,因此在美学思考中只能“道其面目”,而从王国维所全力开拓的那条全新的从人与灵魂的维度着眼,在美学思考中却完全可以“探其本”。王国维的境界之为境界,就是为传统美学所百般回避的生存之真。
三.境界的三个维度
王国维在他的《人间词话》中描述了人生的三种境界,后人归之为:知、行、得三境界。
第一境界出自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凤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笼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昨夜西凤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讲的是西风刮得绿树落叶凋谢,表示当前形势相当恶劣,而他也只有他能爬上高楼,居高临下高瞻远瞩,看到远方看到天尽头,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说明他能排除干扰,不为暂时的烟雾所迷惑。他能看到形势发展的主要方向,能抓住斗争的主要矛盾。这是能取得成功的基础。这一境界是立志、是下决心,只有具备了这个条件才会提升到第二、第三境界。
第二境界出自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描述如何为此决心而努力奋斗。人瘦了、憔悴了,但仍“终不悔”。就是说尽管遇到各式各样的困难,还要坚持奋斗,继续前进,为了事业一切在所不惜。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都没有平坦大道,要敢于创新,也要善于等待。这是执着的追求,忘我的奋斗。
第三境界出自辛弃疾《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峨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指在经过多次周折,经过多年的磨练之后,就会逐渐成熟起来,别人看不到东西他能明察秋毫,别人不理解的事物他能豁然领悟惯通。这时他在事业上就会有创造性的独特的贡献。这是功到事成,这是用血汗浇灌出来的鲜花,这是用毕生精力铸造的大厦。
四.境界综述
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是文艺批评类著作。他利用了传统的诗话形式使词话的内容达到了近代美学理论的高度,是“取外来之观念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的作品。他在《人间词话》中标举了“境界说”。境,中国古代文艺评论家也运用过这些词语,如宋朝严羽的“兴趣”,清朝王士桢的“神韵”,袁枚的“性灵”诸说,但都是就风格、技巧而言。王国维则将境界提到美学的本质论高度。他说:“然沧浪所谓兴趣,阮亭所谓神韵,犹不过道其面目,不若鄙人拈出‘境界’二字,为探其本也。”
“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有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这是总论,对五代北宋的词评价很高,其标准即有境界。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境不仅指景物,也是心的感情,景与情构成文学的两个基本原素,而这两者又是互相联系的,这是客观与主观对立统一的关系。
在这一美学理论的指导下,王国维提出了四个关系。 第一是“自然”与“理想”的关系。有造境,有写境,这是理想派作家与写实派作家两者的区分。诗有写实派和理想派,写实派是将客观事物真实地描写出来,理想派是着重于虚构、主观的想象,而虚构、主观的想象又以生活现实为其基础。因此,大诗人所造的境,必合乎自然,又邻于理想。合乎自然,是诗人对审美对象观照、反映的感受,将景物真实地描绘出来。王国维的意思是大诗人造境、写境,难以区分,最高的境界是能反映物景以及人生(感情)的本质,而且,景情互相融合,达到浑为一体,这是最高的境界。
第二是“入”与“出”的关系。诗人对于宇宙和人生,要观察、体会、了解、领悟,便要“入乎其内”,到生活中去。人人都能观察,但是,常人之眼与诗人之眼不相同,常人之眼有时看不到,看不透,或看到了说不出来,没有提炼的能力。诗人之眼则不同,他能静观,能观照,能突破自身狭隘的眼光,能出乎其外,站得更高,“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他能排斥私欲、功利等障碍,能将客体的本性体察、领悟出来,这就是诗人天才的“内美”,具有这种崇高的人格和素质,才能出,故能观。同时,待物化的艺术境界,即在审美主体(作家)蕴藏形成的第二自然、第二人生和第二之我需要用艺术形式、手法表现出来,这种表现在于审美主体驾驭艺术形式、艺术手法的能力,这种能力有高有低,这便决定作者在"出乎其外"时能否高致。因为作者心中的意象是观物、观情的辩证统一,达到最高的境界。
第三是“渐悟”与“顿悟”的关系。审美主体(作者)对人和物的审美把握,形成待物化的意识客体,第二自然、第二人生以及第二之我,再将此用艺术形式表现为意识性的客体(作品),其间有一个渐悟到顿悟的过程。第一境界是一种烦躁的心情,诗人要观物,首先要摆脱现实的种种纷扰,破除一切我执,包括苦乐、毁誉、利害、得失,挣脱一切个人的私念,达到胸中洞然无物,才能达到观物之微。第二境界是对审美客体的审美把握,审美主体(作者)有一种择一的、固执的、终身无悔的精神,在探索着事物的美。这种美必须将事物个别的、外在的、偶然的东西跨越过去,得出普遍性的、内在的、必然的一种理念,用审美的把握塑造出美的意象,诗人在此境界的心情是平静、纯净、自然的,寻求一种自然的乐趣。一方面,这种寻求是艰辛的,使人憔悴和消瘦,同时,另一方面,这种寻求又是使作者的感情得到升华,达到完美的意境,虽然"衣带渐宽",又是值得的,殉身无悔的。第三种境界是顿悟。经过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的苦苦寻求,作者能用最明快的语言,将事物玲珑剔透的表达出来,浑如天成。这时作者的心情达到了无欲、无念、无喜、无忧的境界,获得了智慧。诗人在艰苦的寻求中,豁然开朗,灵感顿生,妙语连珠,境显现得光辉耀人,情表达得沁人心脾,这是极不容易获得的一种境界。
读了《人间词话》,我对王国维的“境界”有了自己的认识,感觉它就是生命历程中的三个阶段,同时真正体味到了“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境界”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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