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包公还不出来!不知道是去铡人了,还是被人给铡了?”
赢月边踢着石子边嘟囔,还把路旁低垂的树枝摇得哗啦啦地响。她喜欢有弯弯的月亮的晚上,还把这样的夜晚叫“包公”漆黑的夜幕是包公的脸,而弯弯的月牙则是包公额头上醒目的标志。她讨厌满月,觉得那样的月亮像是怀孕的女人或是大腹便便的男人。而更深刻的原因是那样的月亮太过圆满,而她则讨厌一切圆满。
“武赢月,你过来!”她刚踏进教室,老师就黑着脸叫她。
赢月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到老师面前,眼神却停留在头上方45°角的墙上。
“为什么无缘无故打室友?”老师问。
“她昨晚一直笑,跟猫叫春似的,我听着恶心。”“那你不会好好和人家说话,非要动手打人啊!”
“和她那种人说话我嫌浪费我唾沫,还不如打一架来得痛快。”赢月的眼神又停在脚前方45°角的地上。
“你说你妈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啊!明天把你家长叫来,给人家陪药费。”
从小到大,赢月已经数不清已经请了多少次家长,每次看到母亲笑着给人家赔不是时,她心里就隐隐作痛。但当她看到父亲灰头土脸地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她就觉得特别畅快。自打赢月记事起,父亲就几乎没理过她,她曾一度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亲亲生的?但当她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和父亲越来越像时,她才打消了这个疑虑。但也因为这反而更加伤心。
人对于某种缺失的东西往往有种特别的渴望,譬如父爱。从上学时起,赢月就到处惹事,希望以此得到父亲的关注,但当她发现那样无济于事时,渴望就变成了恨,她变本加厉,高二下学期曾一度被勒令退学。她不知道父母给人说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礼?点了多少次头?哈了多少次腰?校方才同意让她继续上学。其实她知道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成绩还不错,尤其是数学,几乎每次都能得满分,学校也不想损失一位数学天才。
暑假里,赢月母亲几乎把嘴皮子都磨破了,说高三了,该好好学习了,不能再到处惹是生非了。她听腻了这些唠叨,就“消失”了半个月,直到开学才回去。母亲眼泪汪汪地在门口迎她,而父亲则不由分说拿起事先准备好的鞭子狠狠地抽她。赢月紧紧咬住嘴唇,愣是没哭一声。待到父亲打累了,她若无其事地走到父亲面前撂下一句足以将人冰冻的话:有本事下次将我打死!
走出家门,赢月的眼泪立马涌了出来,因为肉痛,更是因为心痛。她从未想到父亲第一次理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上了高三以后,好多同学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有赢月依旧我行我素。
中秋节回家时,赢月看到自己家门口停了一辆救护车,她的心突然剧烈地疼了一下,她以为是母亲,因为母亲老是得病,但当她看见父亲被人用绳子捆着,手臂上,脸上的青筋暴起,像时一条条蠕动的蚯蚓,他挣扎着,咆哮着的时候,她手中的书包突然坠落下来。她知道父亲是疯了,而疯了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自己,她不由得心痛起来。她是爱父亲的,但是当她的爱没有回声时,她便采取恨的方式来争取爱,这种爱像是一株变异的黑色郁金香,肆无忌惮地盛开着张狂。
从那以后,她不再逃课,不再翻墙,也不再打架,成绩从中游一跃到了上游。
每次她回家时,父亲就会冲她傻笑。“月月,吃,吃肉肉。”他像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而之前他脸上的冷漠也像乌云一般烟消云散了。每次回家母亲都会为她准备她最喜欢吃的炒蘑菇,听母亲说,赢月小的时候总是把蘑菇叫成肉肉,而疯了的父亲竟然记得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她的眼睛一下子湿了,忙躲开父亲的眼神。当她给父亲喂饭时,他会先冲她傻傻地笑,还边吃便用温情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是父亲在给她喂饭。
一年以后,她如愿以偿地考进华科大,而父亲的病也奇迹般地好了。上大学的前一天晚上,她和母亲说了一夜的话,母亲说到小时候的赢月是如何顽皮,又是如何聪明,当她们谈到父亲时,赢月突然问母亲:“你说我爸的病怎么就突然好了呢?”
赢月母亲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月儿,妈妈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听了之后千万不要因此记恨你爸爸。”
赢月睁大了眼睛。
“其实,你爸当年并没有疯,他是装的。那天他打了你之后,他也大哭了一场,他恨自己当年不该听那个算命先生的话,说你命硬,应该贱养。结果把你们的关系弄得那么紧张,他更怕你的一生从此毁了,就想出了装疯的法子。但不管怎样,爸爸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当初做什么也值了!”赢月“哇”地一声哭了,她扑在母亲怀里哭了好久。
多年以后,当她被推进产房,父亲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只为把一朵女儿最喜欢的紫色郁金香放在她床头时,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当她精疲力竭地从产房出来,却寻不到父亲的影子时,母亲在她耳际轻声告诉她:“他去谢恩去了,你进去时,他一直在产房外面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当年我生你时大出血,打了五针强心针才捡回了一条命。”她瞬间明白了一切,而床头代表无尽的爱的紫色郁金香竟然丝毫没有枯萎,在阳光的照耀下反而更加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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