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声音可以相恋。
窗那边的夜,一念间,已探进窗这边。寻不着月,寻不着星,寻不着方向,如深深的深海,心念陷在里面,越拽越深。
她说,她想听,他的声音。
手伸向漆黑,摸到了手机,屏上的莹光,惊走了夜。铃声轻扬,在耳里跳动。铃起,铃落,再起,再落。能感到她的指在接听键上的起和落。铃止,静了几秒,
“喂,”声很轻,轻得若与影子的自语。只一个字,只一呼吸间。
夜又掩来,屋里的物,铅笔素描般褪了色,或深或浅的显着轮廓。
夜车炽眼的灯,投进屋里,映在墙上,屋顶,一条条,一块块,快速,缓慢地移动的影,象黑白电影里喧闹的街市。不倦的出租,一次次的驶过,十字路口的一声轻鸣,一段刹车,夹杂着树枝上几支鸟的梦语。
晚归的女子,骑着单车,拖着自己的影,一轮轮的辗着,车筐里饭盒的勺,在轻脆地碰撞。
街旁昏黄的灯,亮着方寸,树枝上,风乱的纸屑,在昏暗中沙沙地响,玻璃上参差的映着若虚若实的几盏街灯。树叶剪影般沉沉的在旁,一动不动的睡。一旁的房舍,星星点点,传着电视里模糊不清的对白。方寸里模拟的人生情节,明暗着那扇窗的光影。
她说她是条鱼儿,只有七秒记忆的鱼儿。
他想她若深海里游上岸的鱼儿,一手握着女巫给的刀,一手数着脚下痛楚的印。
她说她的海枯了,里面全是干裂的记忆。
他想用臂环一轮海让鱼儿的夜不再飘泠。
她说她在沙发上,沙发在厅里,能看见四周,这样一个人时,就不怕了。
他想,沙发上铺着白色的床单,床单上偎着她,她身上裹着薄薄的被,凉凉的臂露在夜里。
她说等她一个月,断了的指甲长出来,会让他看。
他想,那只不知落在哪的半截指甲的断痕,会划伤谁的寻觅。
她说她喜欢了两件长裙,一件灰的,一件白的,左右为难,最后只好都买了,可惜季节过了,还一次也没上身,不然会穿给他看。
他想长裙里忧忧的她,会是怎样的楚楚。
她说她又要减肥了,怕,那件最爱的黑色镭丝旗袍再也穿不了了。
他想她旗袍里的样子,没遇见他时,怎会变老。
她说她早上把浴霸打开,晚上才发现没关,点了一天。
他想,一人的日子,她沉沉的心,轻轻的身是如何捱过灰白的天,黑黑的夜。
她说尘埃千千,没有她爱。
他想尘埃千千,总有一粒,会迷她的眼。
夜深,一件接一件,有趣接着无趣,欢喜接着欢喜,她只娓娓地说,不停,他只静静地听,不说。
夜忽的湿了。
雨淋着夜,她的声也显得湿润,若蚕,在耳边细嚼着他如桑的夜。
夜被细雨刷得灰白,旅店窗外早起的秋虫,轻叩着玻璃上早已熄了的街灯。
她的声,如夜的颜色,不见了。
好久,她问,他在听什么,他说,在听她的呼吸。
如果声音可以相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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