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说对不起。
　　
　　她平静地笑笑。
　　
　　他走在她身边，侧着脸看她。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泛着橘黄色的微光，温暖安静。
　　
　　“难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他问她。
　　
　　“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她回答他。
　　
　　他自嘲的笑笑，说：“是啊，你一直都这样，没有太多话对我说。”他的语气酸涩、无奈。
　　
　　对他而言，沉默也是一种伤害。这一点，她似乎并不明白。他猜不透，她是喜欢安静还是喜欢用沉默与他对峙。他误会她，她不解释。他辱骂她，她不争辩。他殴打她，她不反抗。有时候，他愤怒地攥紧她脖子，他希望她求饶，甚至哭泣或者谩骂，但是，她只是张着眼睛盯着他看，绽开无邪的笑。他越是生气，她笑得越灿烂，直到他用力过度，她晕厥过去。总之，他厌恶她这样。她这种无声的反抗令他恐惧。
　　
　　他看到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了甜蜜的微笑。于是，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体型巨大的白色牧羊犬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走上前抚摸它，眼神不自然地流露出喜悦。她看他的眼神从来都没有这般温柔。他愣愣地立在她身旁，心仿佛被重物猛击了一下，慢慢碎裂。
　　
　　“我想你是不会改变的！”他讽刺她。
　　
　　她转过脸看他，满不在乎地对着他笑了笑。
　　
　　他皱起眉头，冷笑一下，然后走开了。
　　
　　她亲了一口牧羊犬，然后直起身子，看到他站在前面的花坛前抽烟，背对着她。
　　
　　她走上前找他。
　　
　　她来到他身旁，他掐灭了烟头。
　　
　　“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她轻声问他。
　　
　　“下周三”他简单回答道。
　　
　　“你”他们望着彼此，同时停了下来。
　　
　　“你先说吧！”她说。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问她，眼睛里泛着泪光。
　　
　　她把手放到他的脸上，仰着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望着他。过去，他都是攥紧她的脖子，问她爱不爱他，像一只发狂的猛兽，冲着她吼叫，眼睛里冒着红光，表情狰狞、凶残。
　　
　　她迟迟不肯回答。他突然俯下脸，疯狂地吻起她来。她并不反抗。她在他怀里像个木偶，仍由其摆布。
　　
　　“蓝，到底需要多少爱才能满足你？”他抱着她，问道。
　　
　　她没有回答。
　　
　　“我知道婚礼那天你是不会来的，所以我并不勉强。”他松开她。
　　
　　她感激地对他笑笑。
　　
　　“请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离开前，他这样对她说。
　　
　　她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暮色里。
　　
　　夜色渐浓，偶有凉风从远处吹来。她瘦小的身体不停地打着冷战，却久久不肯离去。又一个说爱她的男子离开了。她诡异地笑笑。
　　
　　半年前，她来到这座北方小镇。整日无所事事，穿奇怪的衣服，很少与人交流。习惯黎明和黄昏的时候，一个人在公园里散步。偶而带着相机，对着一些不起眼的景物拍照。比如残破的无人居住的房屋，废弃的自行车、干涸的沟壑，脏乱的菜市场，枯萎的花束，枯树，大大小小的没有形状的石头，墙根下睡觉的老狗，泥水斑斑的白猫等。镜头里也会有人，大多是老人和小孩，或天真或沧桑。
　　
　　他去观看斗狗比赛，在栓有几十只斗狗的木棚下，遇到了她。
　　
　　她抚摸一只黑色的体型巨大的斗狗，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疑惑地问她，它是不是她的狗。她笑着说不是。中年男子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她。男子追问她哪来这么大胆量，她回答说，不是胆大，只是因为喜欢。他听到男子啧啧地赞叹声。她离开，并没有注意到男子身旁的他。
　　
　　他在栅栏外看到她坐在里面，专注地看着比赛，神色镇定。他穿过半掩着的木门，门口的守卫并未阻拦。他蹲在了她身旁，而她并没有转过脸看他。
　　
　　“你难道没有发现，场内除了记者，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弱小的女子吗？”他对她说。
　　
　　她终于转过脸来。于是，他看清楚了她。一个清瘦、秀气、干净的女子。
　　
　　“有什么问题吗？”她笑着问他。
　　
　　“你不应该坐在这里，很危险的。倘若有一只斗狗失控，在场地里乱窜，这样很可能就会袭击到你。”他提醒她。
　　
　　“那又怎样？”她冲他天真地笑笑。
　　
　　“你应该到栅栏外面去。”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强硬起来。
　　
　　她瞪着眼看他。
　　
　　“对不起，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受伤。”他尴尬地笑了笑。他感觉到他的脸颊在发烫。
　　
　　她转过脸去，不再理他。
　　
　　比赛结束，栅栏外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去，她起身，笑着对他说道：“幸好，你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他不知所措，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她笑着离开。他跟了上来。
　　
　　他看到她径直往木棚的方向走去，他追过去一把拉住她。“你疯了吗，它们刚参加完比赛，斗志都还没有平息，你简直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对着她大声说道。
　　
　　她拨去他的手，问他：“你认识我吗？”
　　
　　他顿时无言。
　　
　　他看着她走进木棚，在每一只斗狗身旁停下，仔细观察。那些家伙有的张着大嘴，伸出血淋淋的舌头，有的脖颈还在不停地往下滴血。她就那样慢慢地走着，看着，像漫步在花丛中，悠闲自在，神情愉悦。
　　
　　他望望那些斗狗，犹豫是否要追上她。
　　
　　他看到一只静卧的猎犬，在她经过之后，突然爬了起来。
　　
　　他跑过去，拉着她后退了一步。
　　
　　列犬冲他们猛扑过来却因为被栓，没能够到。她转过身发现他满脸恐慌。她刚要笑，却看到在他身后，另一只猎犬又扑了过来。她拉着他拼命往外跑。他们的身后顿时吠声四起。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而她却在一旁咯咯地笑。
　　
　　“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被你害死了。”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他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因为你的鲁莽行为惊扰到了它们。”她说话的同时，拿起相机对准那些面目狰狞的斗狗，连续拍下几张照片。
　　
　　他看着她，说：“你当时的处境真的太危险了，我不能袖手旁观。”
　　
　　她放在快门键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低声说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陌生男子的关心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反驳道：“并不是所有女子都这么认为。”
　　
　　她直起身子，斜着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个男子。一个英俊、有着清澈眼眸的洁净男子。
　　
　　半个月后，他们再次相遇。他因为加班，很晚才从单位出来。借着月光，他驾着摩托车在马路上急速行驶。
　　
　　她骑自行车穿梭在夜幕笼罩下的小镇的大街小巷。她在一段道路崎岖的地方摔倒，他刚好经过，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
　　
　　他扔掉摩托冲了过去。她趴倒在自行车下，一点一点地坐起来。
　　
　　他一边扶起车子，一边对她说，“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目光比月色还要温柔。
　　
　　她认出他的脸，然后笑笑，脸上带着污渍。
　　
　　他伸手过去，她猛地别过脸去。他尴尬地将手缩回。她说：“抱歉！”
　　
　　他回答道：“没关系，我不该这么鲁莽。”
　　
　　她针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伸出手问道：“我能帮你吗？”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但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手上。他拉她起来，她却猛得又倒了下去。他急忙拦住她的腰，抱起她，她倒入他怀中。
　　
　　他松开手，不敢看她。她，啊一声，扶住膝盖半蹲下去。她的裤子已磨破，膝盖渗出红红的血泡。
　　
　　“我送你去诊所。”他焦急地说道。
　　
　　她说：“没那么严重，简单包扎一下就好了！”
　　
　　“你知道吗，你的倔强与你的外表根本不相符。”他说。
　　
　　她瞪大眼看他，从不用言语反驳对方。
　　
　　他想带她回家。她并没有拒绝。
　　
　　他给她清洗并抱扎伤口。她一直都保持安静。
　　
　　他做了西红柿鸡蛋面。她吃得很香。他看得入迷。与以前他交往过的任何女子不同，第一次对着他吃饭，她毫不拘束，满满吃下两碗。
　　
　　他留她在家过夜。他不想让这样的女子，轻易遛走。
　　
　　她是唯一一个被他留下后没有做爱的女子。他不是不想，只是在等待时机。
　　
　　次日清晨，他醒来，走出卧室，看到她蜷缩在沙发里，睡得正香。他洗完澡出来，她已醒。她站在阳台上仰着头，柔和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我喜欢这里，有如此充足的阳光。”她背对着他，知道他在她身后。
　　
　　“喜欢就好！”他轻声附和道。
　　
　　他买来鲜奶、面包。她依然吃得很香。
　　
　　他出门，她对他说，晚上见！
　　
　　他走出公寓，兴奋地跳了起来。
　　
　　被一个人等待的感觉原来如此幸福！
　　
　　他去乡下，在花农那里高价买回几枝百合。
　　
　　她打开门。他将百合递给她，笑着说：“送给你！”
　　
　　她收下百合，对着他浅浅一笑，说：“谢谢！”
　　
　　她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许久以来，他苦苦追寻的是否就是这样的女子，他并不确定。但那一刻，他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花开堪折直须折。
　　
　　他虽进入了她身体，却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直支配着他。他完全处于被动，她带他抵达一个深邃、寂静、神秘却繁华至极的美好世界。
　　
　　她在他怀中睡着。他用手指轻轻地拨弄她背部的肌肤，她似有察觉，翻了个身，脸刚好碰到他下巴。他亲吻她的眼角，却是湿润的。
　　
　　十九岁，她第一次在男子面前脱光衣服。那时的她满脸羞涩，在心爱的男孩怀中像一只小绵羊，尽管他已经百般温柔，但她还是因为疼痛流下了眼泪。
　　
　　她跟男孩的最后一次，她再一次感受到了初夜般的疼痛。他用尽全部力量在她身体里探索，她尖叫，他全当没有听到。他抱着她说分手，当时他头上还残留的着未干的汗水。
　　
　　他们三年的爱情宣告结束。毕业后，他很快结婚，妻是苦恋他的大学同学。他通过妻强大的家族背景，在北京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现实面前，他背弃了爱情。
　　
　　她去北京找他。他闭门不见。她跪倒在他家门前，哭喊着他的名字。他终不能忍受，打开门，泼一碰冷水出来。
　　
　　她，悲伤、绝望、寒冷、虚弱，最终晕倒在三环路上。
　　
　　她醒来，看到生命中第二位男子。他救了她，他们很快同居。他提供给她富足的生活。情感上的缺失暂且通过物质得到了弥补。
　　
　　他要去瑞士出差。临行前他买最了一只马尔济斯犬给她。有了它，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不会感到孤单。
　　
　　她遛完狗回家，在小区门口，被一名中年女子阻拦。她猜到女子是谁，但还是微笑着向她问好。
　　
　　她给她一记耳光，她并不恨她。她抢走了她的丈夫，带走了她的天，不是吗？
　　
　　她带上来时的行李离开，留下了他赠与她的一切，包括那只马尔济斯名犬。有些东西失去了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她开始出于颠沛状态，在全国各地走走停停，遇上不同的男子，同居、分手，并最终离开。
　　
　　他带她去见他的母亲。这个来路不明的神秘女子并没有让母亲满意。母亲让他离开她，几乎是命令式的口吻。他并不理解，与母亲激烈争吵，彼此都不愿妥协。
　　
　　晚上，他内心压抑着的疑惑再次膨胀。他说，“蓝，我爱你，但是我总也不能到达你的领域，你的亲人、你成长的背景、读过的书、受过的教育、爱过的人、经历过的事、过去的伤痕，这些我都一无所知。”
　　
　　她哦一声，却再无言语。
　　
　　他去上班，她整理房间，洗衣服。他加班，她做好一桌饭菜，站在楼下等他。他对此十分满足。
　　
　　他带她去参加他同事的生日聚会，她推辞。起初，他并不勉强。但渐渐地他开始强求，甚至逼迫她和他一起。
　　
　　她挽着他来到聚会地，但脸上并无丝毫喜悦。她偶尔与他的朋友搭讪几句，很多时间，她都是独自坐着，听音乐或吃食物。他的朋友邀她跳舞，她一概推辞。
　　
　　他被朋友取笑，说他找了一个木头人，全无情趣。
　　
　　回到家，他冲她发火。她说她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他冲她大吼：“他们是我的同事和朋友，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如果爱我的话，就得接受他们。”
　　
　　深夜，她光着身子在阳台上吸烟。他醒来，发现她并不在他身旁。
　　
　　“难道我对你不好，你才这样不珍惜自己。”他厉声问道。
　　
　　她转过脸看他，带着孩童般天真地笑。
　　
　　“你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他走上前，揪住她头发，拉着她离开阳台。
　　
　　她被他狠狠地推倒在床上，然后掀起被子扔给她。
　　
　　他甩门离开，在书房，玩一夜游戏。
　　
　　打那以后，她的话越发少了。很多时候，他们相对而坐，却无半句言语。她长时间呆坐在阳台上，神情恍惚。
　　
　　他独自去参加聚会，深夜才回家。看到她仍旧坐在阳台上，带着诡异地笑容。
　　
　　他冲上去，一把将她拉倒在地。借着酒劲，大声训斥她：“你这样，是在等有人将你带走吗，是抛弃你的初恋情人，还是那个有钱的情夫，或者那些脱光你衣服的男人中的一个。”
　　
　　她开心地笑，似乎对她来说，那并不是侮辱。
　　
　　他拉起她，攥紧她的脖子，问她到底爱不爱他？
　　
　　她不言语。他恼羞成怒，狠狠一用力，她昏死过去。
　　
　　她醒来，他抱着她，流下了眼泪。
　　
　　他去上班，她做完家务出门，重又开始了他认识她之前的生活。在街上，她遇到他的母亲，走上前与之问好。他的母亲一改往日的严肃，祈求她离开他。她低下头，不发一言。
　　
　　回去的路上，她捡到一只受伤的杂种小狗。她抱它回家，他虽不喜欢，但也没有反对。
　　
　　她很用心的照顾它。它很快便康复。他开始被孤立起来，她与狗的亲密，让他愤怒。
　　
　　有一天，她买菜回到家中，发现没有了小狗的踪影，她四处寻找，终无所获。她绝望地瘫坐在沙发上，等他回来。
　　
　　她问他：“小狗在哪里？”
　　
　　他狠狠地说：“他把它扔了！”
　　
　　她回到厨房，独自准备晚餐。整晚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下班，他路过市场，看到一只漂亮的吉娃娃，他买下它。回到家里，她并不在。狗对新的环境似乎很喜欢，自个儿在客厅乱窜。他做好晚餐，她仍旧没有回来。他似觉察出了什么，冲进卧室，属于她的一切都已不见。他愣愣地坐在床头，小狗摇晃着尾巴跑了进来。它咬住他的皮鞋，他抱起它，望着它莫名地大笑起来。
　　
　　从酒店出来，他叫下一辆出租，看着女子坐车离开。母亲安排的相亲，他根本无法拒绝。突然，他看到她站在马路对面，冲着他微笑。
　　
　　他飞奔着穿过马路，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她带他去了她租住的地方。她养了很多狗，大的、小的有十几只。
　　
　　他告诉她：“小狗是从阳台掉下去，摔死的。”
　　
　　她愣了愣回答说：“原来凶手是我，我不该带它去阳台。”
　　
　　他求她回去，她看着她的那些狗，不说话。
　　
　　他从身后抱住她，亲吻她的脖颈。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它们饿了。”
　　
　　他不予理会，扯掉她的外衣，强行去吻她的唇。她别过脸去。他被激怒。“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他将她的头按在墙上，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他终被她那无辜地眼神打败，他松开她，惨然离开。
　　
　　相亲女子家里有了消息，女孩对他很满意。他的婚姻就这样被仓促的决定了下来，对自己的妻，他曾有过很多幻想，却没想到，他的伴侣出现的竟是如此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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