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身心真是感到越来越疲惫。永远的任务,永远的压力,人情冷暖,想逃却无处可逃,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一个尽头。
很少有空想念父母,更很少常回家看看,父母在远方的家,偶尔通通电话,权当尽孝道。在一个深夜,突然想家了,想得很彻底,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要回家,天麻麻亮就急急去买火车票,像年轻时那样任性和冲动。
走得匆忙,没有带手机,竟感到很不适应,很没安全感,感到自己正被这个世界所遗忘,一路上很忐忑:客户联系不到我怎么办?!单位有紧急事情通知不到我怎么办?!…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傍晚的火车,早晨六点到站,再转半个小时的车就到了家乡的小城,其实只要一个晚上,其实只要十来个小时,就可以回家了,回家的路并不远,可是为什么就觉得回家的路很长呢,家不远,在外漂泊的心在变远,在变麻木,在变冷。一下汽车,就看见在寒风中等侯了很久的爸爸和妈妈,爸爸妈妈的白发在寒风中快乐地飘着,七十多岁的老父老母开心极了,抢着帮我拎包,一左一右地把我夹在中间,不停地瞅着我笑,那种简单快乐满足的笑真的让我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最幸福的人,这种感觉很久都没有过了,心真的暖暖的,真好。
吃完早饭,父母赶着我去睡觉,他们内疚:女儿为了看他们竟然一晚未睡。再三解释我买的是卧铺票,在火车上睡了。父亲不高兴,像小时侯一样训我:年龄这么大了,还是这样不听话,火车上咣咣当当的如何睡得好?!只得乖乖地去睡,还是睡在我少女时的那间房,房间里的那张书桌,那书桌前的椅子,椅子旁边的书架,书架上面的书,一切一切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被子软软柔柔的,有太阳的味道,竟然很快就睡着了,无梦到午后。
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阳台上,楼下院子里传来轻轻走动的声音,下意识地在枕边摸手机,没寻到,想开电脑,却没电脑可开。撒娇地喊一声妈妈:家中电脑呢?立刻传来两位老人快乐的回应:起来啦,快来吃饭啰,家中没电脑但是有报纸呢。只得下楼。父母特意用柴火煮了我最爱吃的锅巴饭,黄灿灿的锅巴香喷香喷的,还有妈妈的拿手菜红烧肉,周围的邻居不时过来看,还送上一些小点心:女儿回来啦?是的,我女儿回来了。父母的语气中透露着无限的爱与满足,其实无论女儿在外成功与否,在父母眼中永远都是最棒最优秀的,小小的虚荣心立刻就得到满足。
没有手机铃响,没有电脑上网,电视还是十多年前的小电视,与外面的世界立刻变少起来。与父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与前来的邻居打着招呼,那地道的家乡话,熟悉而久远,而外面世界里天天让我放不下股票、客户、任务、业绩等等竟也变得熟悉而久远。
每天的日子就这样过,睡到自然醒,然后与妈妈钻进厨房找能当成早饭吃的东西,或者去熬粥,或者煮泡饭,或者下面条,爸爸却不满意,总爱去街上买早点,香喷喷的大饼油条、金黄焦香的香油煎包、辣或者不辣,素馅或者肉馅的锅贴饺,都是我的最爱,大口大口吃得很爽,早已忘记减肥,爸爸乘机得意:很爱吃吧?!还说不要买,多值!父母的小院子在城郊,听不见车来车往的声音,世界很宁静,空气很好,偶乐听见小鸟的叫声,还有院子里老母鸡咕咕的寻食声,帮着妈妈打扫院子,喂喂鸡鸭,给那几小块地的青菜装模作样地松松土,捉捉虫,用木盆搓洗头一晚换下来的衣物,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家中缺什么,就和妈妈手挽手上街去,慢慢逛慢慢寻慢慢买,开心地还着价,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了,高高兴兴回家,心急的爸爸早已在门口等:这么迟,你们女人呐,真没办法。
父亲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躺在那张年代已久远已被岁月磨得发亮的竹躺椅上看报,看每周文摘,看健康小报,然后与母亲谈健康生活,谈天下趣味事,我也学着父亲拿一张报纸从头到尾看,很久没看过报,才发现看报也有看报的乐趣,这种乐趣是上网所不可比拟的。父亲至今还有一台小小的红灯牌收音机,常常来收听他想收听的东西,坐在院子里,听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让人有一种时光逆流的错觉,小时侯的我最爱抱着的就是这个小收音机,有一次一个陌生人竟然从我手上抢走了这个宝贝的收音机,并且一去不回,妈妈带着大哭的我连续几天到处去寻,终究还是没找到。不知道当时那个抢我收音机的年轻人现在身在何处,如果我们能再相缝,肯定会一笑抿恩仇。
在父母身边的日子很滋润,外面的世界一天一天变得遥远,想起以前张小娴所向往的婴儿生活:睡觉、听东西、喝牛奶,被人抱着、被人迁就、不用耽心体重、不用工作,可以随时随地大笑和大哭,没有忧伤、没有牵挂。我现在正过着这种婴儿般的幸福日子:没有因特网,没有电话,没有任务,没有考核,不用要求自己早起早睡,不用担心上班迟到,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吃妈妈包的粽子,可以赖爸爸帮我削苹果皮,可以喝妈妈做的米酒,还可以和爸爸顶顶嘴,没菜了可以去菜地拔,想吃敲蛋了可以等在要生蛋的老母鸡旁,看蛋一下来就立刻拿着热乎乎的蛋去做,全然不管老母鸡吓得到处飞,也全然不管老妈的唠叨,不用耽心假鸡蛋,不用耽心饲料蛋,生活真是有滋有味,不知今昔是何年,偶尔浮起的过往生活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爸爸装着无意的样子:回家有十来天了,假期快满了吧?突然感到感伤,时间过得真快啊,何时能再寻这样没有压力没有烦恼的净土?!
离开父母的前一个晚上,又开始做恶梦:被人追着寻着,找不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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