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文
大师下午就到了。
只是市里的老一费心良没空,先安排人领他去嬴牟宾馆稍事休息。随后又交代副市长古文曰先陪他转转,然后再坐下来聊聊。具体要聊什么,没说,只是特别叮嘱,过程里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
大师的公开身份是某某研究院(体制外)的研究员。这次的私人身份是费心良的朋友,行程是到他的履职地N市随便看看,看看朋友,看看山水。大师的N市之行是要保密,不是行程的保密。
来之前大师做足了功课。通过网络了解了N市的历史、人文与现状,也大体了解了下N市的地理地形,知道N市三面环山,西面是平原,整个地势呈东高西低。N城的微观风貌是这次考察的主要内容,得有比较全面的感性认知才好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华,对症下药。
刚见面时,他们互相瞅了一眼。大师感觉古文曰身材魁梧,脸上却不带大干部模样,更不像个读书人,有些放心。大师给古文曰的印象却极深刻。不得不承认,大师艺术家的发型,雅而不俗的装束,两种风格的手环,那双黑色的平底布鞋,无不透着仙气。大师鼻子下面像玉米根部三层根须的灰白胡须和鼻子上面那时儿释放出令人望之生畏的眼神——提醒您,他的葫芦里装着不少深不可测的东西。这正是他作为大师的别样资本——威严与玄奥之所在。
大凡老一的朋友都是城市的贵客。
古文曰推荐说,要想看N城的全貌,西边的矿山太矮,角度也不好。于是,他领大师去了N城东北角的大崮峰,那是城区的制高点,也是城周边唯一待开发的处女地。车能开到半山腰,步行五六百米,一身轻汗,两人登上了山顶。草的芳香,风的拂柔,眼前的壮阔扑面而来。胸口还在一起一落,脸上、身上的汗瞬间刮没了,唯剩一身轻松。搭眼望去,整个城市果然一览无余,一层光辉的薄雾笼罩在上方。会展中心长就了一副腾飞的架势,规划馆却像一床古琴静卧于眼前。再往远处看便是一处远过一处的风景,最远处是依稀可见的莲花山,展示的是诗一般的深邃和音乐一般的遥远;左看是孟姜女山,山顶的元宝石陪伴着孟姜女矗立在东方的天际;右看,城市的西边是矿山,自然的人文的美景里透出别样的现代化的气息。盆地中央浩渺的围N城半圈的汶河水,像极了城市金色的珍珠项链——西海湖像一枚金灿灿的大珍珠缒在胸前。柳树开的花儿像极了凤城姑娘的耳环,柳枝儿垂在水面上,十分好看。那正是城市的风韵与活力,不一般的壮美与陶醉啊。
“刚才说的就是那座山。”古文曰手指着远处的矿山说。
“哪里?”
“就那,看见没?”
“哦,是不如这里。”大师没去过那里,却知道不如这里。
“怎么样?”古文曰问了一句。
“好一座大美的山水小城啊!费心良福气啊。”大师贴近自然地说道。两人放着眼睛看景,张着耳朵听风,很享受,表情里不乏感慨,又很像有些发愁,展示出的是一种负责任的具备一定阅历和学识的智者多忧的形象。就这么看着,一大会儿没有说话。
大师很少说话,要不怎能藏住玄奥;说是随便转转,确要最认真地看,这就是老一的权威。面对费心良,下面的人都学会了听话听音;面对山与河,人类最应懂得的是人生的短暂与渺小。可是,大师不一样;费心良正在膜拜大师的不一样。
“还需看哪里?”古文曰又试探了一句,他隐约知道大师此行的目的,只是不便说透。这样问时,他注意到大师下巴左侧的黑痣上长了一撮毛。
“不用了。”大师似乎在答非所问,其实已圆满地回答了问题。之后又是长时间的静观。
他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他不管他看没看到什么。
这就是他们两人眼里的“随便”。
“距离市委办公楼最近的水源是哪里?”大师忽然转头问到。
“月波湖。就在办公楼边儿上。”古文曰不知就里,但知道大师已有了主意。他知道有些话大师不会对他讲,也知悉贵人语少的道理,有问就答,不多说一个字。
“去看看。”
月波湖坐落于市委办公大楼西边的长勺公园里。这座占地800亩的公园,北高南低,一条小溪从顶端顺流而下,像生物体的肠管,在底端形成一个类似膀胱的不大的水面,文人起名“月波湖”。除水面外,公园几乎全部被绿树覆盖着,是市民休闲娱乐的最佳之地。两人从谷底走起,拾级而上,穿过一座大桥就到了月波湖,看着宝葫芦形状的湖面和湖面奏出的华尔兹般的涟漪,大师直点头,没有说话。古文曰也很少说话,只是跟着。他知道大师有话留着对老一说,自己就不去讨那没趣了。越往上走景色越美,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大师惊叹着这闹中取静的清幽环境。拱起的石桥调节着步幅,满身的清新与惬意。不一会儿到达了公园的顶端,即小溪的源头。大师向西走了走,实际是在步量,穿过那片花丛,绕过那片凌霄花,走到公园的西北角。扭头往右是厚实的略带皱纹的晚霞,远处是淡淡的雾气;往左看是冒过树梢的市委办公楼的楼顶。禅意丰盛,静虚饱满,真有一股仙境的味道。站着不动了一会儿。两人的下半身没在草丛里,上半身蒙在树荫里,吞吐着不一般的高负氧离子,聆听着泠泠的溪水,感受着城市喧嚣里不多见的超自然的幽香。
一阵温软的微风从南面吹过来,两人感受到了湖水的气息。
“就选这里吧?!”大师转头征询着古文曰的意见,更像是一锤定音。选这里做什么?他不知道古文曰不知道。
“很好。”古文曰不知道,嘴上却说很好。说很好哪能会错。他耳耳朦朦知道选址做什么用。心内却在盘算,真若建塔,不能立项,不能声张,悄没声息地建起来才行,直到形成舆论了早就既成事实无法更改了。就像子弹飞,听到响声了目的地即到了。此处是公共绿地,不涉及产权,不涉及拆迁,地上附着物只是几棵树,不存在任何群众阻力,是最佳选择了。古文曰当然知道,一切工作都得由自己来承担,越简单了越轻省呢。
面对外来的算计,脚下的小溪呈现的只是婉约的美,传不来任何能让人振臂一呼的咆哮。
这样,没有谁能说不了。
风水塔兴起于明朝初期(公元十四世纪),当时正值“形势派”风水学说盛行。受此影响,一批风水塔应运而生,几乎每个县城甚至每个乡镇一座,蔚为壮观,也颇为玄幻。风水塔主要用于堪山理水,补地势,镇水患,引瑞气,塔的建立被视为“地脉兴”而“人文焕”的大事,极受主政者的重视。风水学说一旦行盛,生命力旺着呢。源于官场、民间丰厚土壤的滋养。
想想也是,涉及地方兴衰、个人成败的事,哪有不相信的。没有价值谁弄这个!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世间,有些事只说不做,有些事只做不说,尤其在当下信马列不信鬼神的新时代,建塔一事万不可明目张胆。只是,没有默许哪来的建成。因此,一个地方能主持建塔的人除了老一不可能再有第二人了。
历来风水塔一般都沿河沿水而建,建塔锁水口、镇风水,是为了补全形势,镇住河妖,催生文气,推动人才往上高升。此处建塔可使市委办公楼处在左侧,利“青龙腾飞”;塔作为风水塔,建在长勺公园月波湖的源头,水的上游,俗称水口,乃是汇水聚气藏风之处,利城市的“主人”。
“主人”就是主张建塔的那个人。
整个考察过程持续了四个小时不到,双方话都不多。一个不想说,卖弄着玄奥。一个不会说,缄口思考,不想暴露自己的浅薄与无知。
晚饭老一陪。
费心良准时赶到。他总是将自己打扮成舞台上日军翻译官的形象。各人都有心事,酒没尽着喝,菜吃得也不多。那晚的饭局回归了吃饭的本义。因此,用时很少。古文曰几乎没有说话。这种场合说话的那个人,就像蓝球场上的持球手,得是核心人物。期间,他清理过几次呼吸道,为了不被误解为暗示与提醒,总是有节奏地多重复几遍,像蚂蚱谈情说爱时的嘁嘁声。表明自己确不是在拦截别人的话。是鱼,即使不喜欢水,它也会选择在水里待着。匆匆散了之后,老一送大师回了那套平时省以上干部专用的豪华房间,不是贵客哪能住得进去。
扮傻子扮得像的都是聪明人。古文曰不能“进门”,大道无门的下午时光早已消费殆尽,不能也不想当“门外汉”,断电似地停顿了一两秒之后,他径直走出了宾馆大厅,身心立刻感受到了虚脱般的放松。月亮高挂在天心,皎皎地照着。看看这浩瀚的天空,想想下午的事情,揣摩刚才饭局中多次的欲言又止,还有两人进屋后的密谈……这大自然的四季变换、天与地的安详、人民的安居乐业才是永远的真理呢。他站在台阶上略一沉思,影子像一只瘫痪的大狗平铺在脚前,大理石台阶让它折了又折。下午老一说坐下来交流交流时没说让他参加,也没说不让他参加,但他判断,此刻他的任务与职责是回家休息。他听领导的,领导听大师的。这领导那领导,管领导的领导才是领导。就是这么个关系。维系这种关系的是形形色色的有利可图的信任。于是,他作为可信任的人被拉了进来。事实上,他把自己忽略了——古文曰也是一名级别不低的领导干部呢。
那晚的月亮不大。
人世间被一道道薄薄的门板分隔着。这世上的每一道门都是拒绝。拒绝人,也拒绝空气。无论政治的、经济的,个人的、集体的,肉体的、情感的,“宣告主权”靠的也是各式各样的门板。这场合那场合大都是门板隔出来的。门外出了事急忙开门看,门里出了事急忙砸门冲进去……谁知道门里门外哪霎会生事,会发生些什么事。
“祝贺您,领导!”大师恭维着。门一关,气氛活跃了许多。费心良面带喜色,大师话里已约略透出他想要的信息。他亲自泡了两杯茶,并端给了大师一杯,没有说话。这个点,不需要茶,要的是谦卑。他全部的长处就是他那像翻译官的不算粗野的外表。饭前古文曰向他汇报说共看了两个地方,并说看两处足够了。
“还真有点问题。”大师卖着关子。费心良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知道此情此景,话少的占上风。
“功课是需要做的。”大师若有所思,胸有成竹的人都善于控制节奏。功课里面藏着两人想要的一切。
“您详细说说。”这回费心良催促了,他知道他再不说一句就没有了下文。
“登大崮峰看了看,你们N市地势西北低而东南高,在风水学上‘主位高,客位低’,您是外地人,外来属于客,谁高谁低就不用解释了。不处理会很容易落个主政者白下力的局面。大师顿了顿。破解的办法就是需要建一座补偿N市东高西低地势的风水塔,以‘抬高客位’。这样,建塔后可与‘大崮峰’‘小崮峰’二峰相对。大崮峰、小崮峰位于东部高点,压制城区形势,且“双乳峰”利女官,不利于男性提拔。建塔于西,与东面二峰相对,可抬高自己,抵消其作用力,在风水上占据主动。同时也会压制当地,主‘顺’,您工作中遇到的矛盾、阻力都会随之减少。”大师略作停顿,给听者留出消化思考的时间。费心良看着他,心里高兴着,却没有说话。他不想打断他,好像打断了他自己听到的好消息就会打折。
“位置考虑,一来,应该选在市委办公楼西北方向,距离办公楼当然是越近越好;二来,最好是某条水系的源头,水的上游,俗称水口,取‘汇水聚气藏风’之吉,利办公楼的‘主人’,当然也就利城市的‘主人’;第三个考虑是最好不涉及群众利益,谁也不涉及就不会有人挑头反对,麻烦事少,不声不响就能建起来。凡事张扬了都不好。这样,旁边的月波湖就是首选了。”老一点点头。他从心里认为选址选得好,细节考虑周到。点头就是签字认可了,可以往下进行。签字、点头、不吱声,等等,都代表着领导的同意。严格讲,不吱声得两说:有时是默许;有时是给自己留退路——我说过同意了吗?啊?你怎么能自作主张!
“塔名您可以考虑。我建议取名‘赢盛塔’。‘嬴’是你们城市的代名词,‘盛’的本意不用尽着解释,主要寓意是考虑‘盛’能借‘升’的谐音。”老一点了点头。寻思了寻思,又点了点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寓意了。可以往下进行。
“塔形选择。建议为八角形,砖石结构,空心七层宝塔。八角主要考虑通达,不管您现在干什么,将来干什么,干么么通达。砖石结构嘛,塔这种建筑越古朴了越好,越传统了越好,尽量少用水泥。七层是最高选择无需解释。再就是高度,高度需要您考虑下。”大师又作了停顿,凭感觉,尤其凭那点头的频率,他知道已牢牢地牵住了对方。
费心良没再点头。用眼睛询问了下,又转动眼球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问:“高度,有什么说法?大师明说就行。”
“层数与层高不是一个概念,七层不能动,但每层的层高是个变数。总高有36。9米和39.9米两个选择。其他的高度就没必要考虑了。若选择36.9米,‘三六九’能保证您顺,其他说不准。”大师作了停顿,实际是在等着发问——对方问什么他了如指掌。
“那39.9米呢?”
大师不语。
“请赐教。我在虚心请教呢。”费心良说着,嘴角露出了微笑,并用双手做了个合十状。
“这个数字对您本人就比较理想了。”随后大师取过茶几边上的纸,划拉了几下递过来。并迅疾抬眼射过来一下,露出来一丝诡谲样。这是那晚他唯一的一次表情失足。
费心良接住,搭眼一看,纸上写的是“39.9米=39.9万元。”哦,比约定的数目再加29.9万元。
“没问题,请放心。”费心良寻思都没寻思就直接答应了。心里却想这老东西!这时他才注意到大师下巴上的黑痣上长了一撮毛,眼前的高僧大德瞬间变成了个酒肉和尚,人格像是盐溶进了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些愠怒,又联想到刚才那一丝不宜觉察的诡谲样,意识里闪现了本性这个词。心里在骂着,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尽量不去想交易一词。属口头签字。大师知道他会答应。可以往下进行了。
“相比36.9米,若升至39.9米,日干有变,处四维位,能保证您干副职……”大师停顿了下,看看反应。应当承认,他像一名做爱高手,特别善于控制身下的猎物。
费心良心内一惊!这一惊非同小可,只感觉人生的压轴大戏要登场了。猛抬头用睁得像鸟眼一样圆的眼睛看过去,左颊在衬衣领子上现出几道皱褶。四目相对。这世界上所有的眼睛都不会说假话。他特别关注地看了一眼大师支棱在脸两侧的耳朵。旋即后悔刚才的答应。急急地咽了一口唾液。
“不明白。参不透。”待了一会儿他说。大师看着他,没说话。
“我只想做点事情,不懂,也不考虑这些。”他认为自己还有需要遮掩的地方。
“能是个人考虑不考虑。”大师扶了一把。
“适当考虑考虑人之常情,这种事。不想不可能,想没有用处,想多了有害。时也,势也。”费心良接话说。谁也不想平白脱掉自己的裤衩。
“现在就是就事论势嘛。”地面洁净,大师还是为他扫了扫。
“您是说由正县升任副厅?”不再遮掩。极怕挣断绳子,前功尽弃了。副厅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沮丧的是副职,却说不出口。
大师的一句句玄奥,费心良绕了一圈以后做了简单的理解,恰好理解到他应该理解的程度。最玄奥的事情其实最简单,他压根没想还有降为副县的一种可能。有大师在,还用担心往下降嘛。
“是。是这么个道理。”说后,大师还轻点了下头。还用问嘛,降为副县的可能当然要被大师排除的。没有再比“是”价值更大的了。
哦,费心良在心里哦了一下。巴不得的!只要提拔就好。表情凝重,不露喜色,他想传达一种什么信息。真实意图是什么信息都不想透露。直到这个时候,他才不再考虑对方多要的那29.9万元,不再后悔刚才的答应,脸上涨潮似地起了一层滋润。就是说:高潮已到。人家给掼足了。随后心里却犯了嘀咕。凭他暗地里所做的工作,凭他强势的鼎食之家少有的背景,预期不是这个。只欠最后一股东风——将N市作为陪嫁,合到M市里去。现在猛不丢地出现“副职”一说,若属实,肯定晋省里的哪个部门担任副职,去M市任正职的预期就泡汤了。心里既高兴又不高兴,既坦然又忐忑。
“可是……”大师看着他,作着停顿。
“有——问题?”费心良心里迅速咯噔了一下,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担心自己高兴早了。随后是瞬间的目光触接。
“可是,这地方受害就大了。”大师分两步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出了口。
“怎么个受害法,摊事故,还是……?”他没想到大师会说“可是”,停顿了不短时间才问出口。
“嗨,明知故问嘛。”听着他夹带着长长的沉默的讲述,大师带出了一点笑。
“请赐教,是真不知道。”费心良面带迷惑。这句话不好猜测的,可能是知道装不知道,也可能是真不知道。
“哲学有一分为二。建塔是为了抬客位压主位。客位抬得太高了,主位会受不了,城市有可能不复存在……对您,是名和利的问题,眼前与长远取舍的问题。都讲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城市给祸害没了,您…,可得考虑仔细喽。”
哦,这个呀!短暂的沉默。
沉默的时候,两颗心都在急速地运转。就像他们沉默时地球没停止运转一样。
“讲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呢,您可得考虑好喽。”大师又重复了一遍。
没吱声。他像是没听到,忙着在躯壳内找良心呢。
“城市走了,就丢下俩字。”大师看着他说。
“哪俩字?”
“萧条。”
“有那么神吗。”
“信不信在个人了。话我得说。”
没吱声。他在躯壳里找呀找的,没找到那颗人人都有的良心。
这是那晚大师唯一比他强的地方。
“天助我也!”费心良心里想着,这件事虽超出了他的想象,可还是得出来这样的结论。二一添作五,将N市作为陪嫁一直是他交易的筹码嘛。此刻,他们两人都忘记了万物皆空,空的不是佛法的般若智慧,是各自躯壳内的本心。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实际上大师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选择39.9米,等于将自己的心剖开给人家看,置人民利益于不顾,陷自己于不义,落个天良丧尽的骂名。有时,真实想法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包括自己的妻子,甚至包括房间、空气。若选择36.9米,请大师的意义会大打折扣。他只关心自己能否升职,N市存在不存在无关紧要。凭本能想,39.9米的保险系数无疑会更大些。他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实际是,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玄机;而他担心的是真有玄机,大师能不能把握得住。
“你们东面的大崮峰、小崮峰,自然天成,真得不错。”大师洞悉他的心思,明白地看到了他情绪的悸动!像植物的光合作用我们看不到却知道一样,人的心理活动眼睛看不到心却知道。他不会耻笑,更不去戳穿,因为自己作为大师的真正价值正是源于对方政治信仰的彷徨与精神世界的贫瘠,源于对方对玄机魅力的免疫缺失。要不自己怎能成为大师!于是不再追问,主动打破了沉默,转移了话题。
“哦,都说不错。咱一窍不通。详细,说说,听听。”对大崮峰、小崮峰,费心良早有耳闻,那是很早以前市里的老一堆建的,至于建山修桥的目的,自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褒贬不一,毁誉参半。刚才,像是黑夜里自己被探照灯聚焦了——只要不再谈论自己就好。他也极想借此机会听听大师的见解。
“你仔细看呵,两山与远处的‘汶河之子’雕塑(旧址)大体呈等腰三角形,我们知道,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嘛。可听说,‘汶河之子’被人移除了,三角形不存在了,稳定性还去哪里找;且大崮峰、小崮峰像极了女性的双乳,与远处的‘汶河之子’恰好构成‘生命之源’;再就是‘汶河之子’雕塑后面依靠的蟠龙山原是用来兜气的,遗憾的是你们修路打穿了涵洞,气随之泄了嘛。气可鼓不可泄,这后劲还去哪里找!”
“你是说……?”
“是。”
“哦!”
费心良哦了一声,并长舒一口气。话没问完,答得也简略,世间少有的语境——有答案没问题,或没答案也没问题,就一是字了的。内心却惊愣了不短时间。他明显感到右脚趾在皮鞋里面动了一下。
(本文系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单位》之第一章,略有改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