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1月7日晚上,是井系旗派东南线武装滞留在紫贝县最后的一个夜晚,这距离联总派攻占紫贝岭已足足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了。
晚上12点多钟,夜色深沉,大风猛烈地刮着,砸得窗口“沙沙”作响。我和班里几位民兵还在兴致勃勃地打扑克牌,爽朗的笑声撕破了冬夜的安详和宁静,引发了正在入睡中的人们的一片抗议声。我们正玩得起劲时,班长潘先统和黄良才同时闯进屋里,大声喝道:“六班到外面集合!有任务!”我们不情愿地扔掉扑克牌,拿起背包和枪支,急匆匆地跟着他俩走出了屋子。
集合的地点在村旁一个宽大的打谷场上。夜色中,一队队的民兵从我身旁匆匆跑过,人们的脚步声、说话声,以及武器的碰撞声,相互交织在一起,东南线的武装正在调动,沉睡中的村庄顿时喧闹起来了。
我知道,东南线又要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了,但我哪里知道,这是我留在紫贝县的最后一天。
驻扎在附近村庄的民兵也往这里集中,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整个打谷场。
作战任务照样由潘先阳宣布。他简单明了地交代了今晚的作战任务:攻击并夺取会文墟。他还提出了夜战中应该注意的问题。而后,队伍出发了。
我们排担任后卫,是最后出发的一支队伍。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向会文墟挺进。我参加了几次夜行军,已经适应了环境,行军是在宽大的公路上进行,我感觉良好。
公路上能见度很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我们排成一路纵队,队伍拉得很长,我无法看到前面的连队,参加这场战斗的有好几个连队,听说会文墟里只有几十名联总派民兵,在兵力对比上我们占绝对优势,我觉得拿下会文墟没有问题。
行军大概用了一个多钟头,我们到达了会文墟附近,在一个大树林子里集结。公路两旁都是我们的人,会文墟已经被我们团团包围起来了。
潘先阳带领各级指挥员到前面去观察地形,我们便呆在树林里等候行动的命令,谁都不敢睡觉,只是依在树头上养神,或是围拢在一起聊聊天。
下半夜,班长潘先统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命令我们 检查好武器,马上投入战斗。
我们十多个人跟着两位班长的后面,提着枪向指定的地点跑步前进。当我们穿过公路,走进一片田洋时,枪声象炒豆般地爆响起来,中间夹杂着“轰隆轰隆”的手榴弹的爆炸声。
在我们的前面,升起几颗红色和绿色的信号弹,那是进攻的号令,它们在漆黑的夜空里划了几道极为壮观的弧形后,慢慢地消失了。
“动作快点!跟上队伍!”班长频频地回过头来推促我们。我紧跟着队伍向前奔跑,田野里泥泞不堪,很难走,双脚深深地陷进泥巴里,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脚拔出来,弄得身上满是泥水,但我还是咬着牙关顽强地前进,我警告自己,战斗已经打响,这时千万不能掉队!
大约走了100多步,我们才穿过那块水田。接着,我们又淌过一条水渠,进入了一块长满油棕树的坡地。班长叫我们停止前进,各人找好位置隐蔽好,做好了战斗准备。我趴在地上,推上了子弹,并把手榴弹也掏了出来。
这时的会文墟里好象是炸开了锅,打得非常热闹,各种枪弹一齐炸响,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到处飞闯,手榴弹爆炸的闪光,烧红了夜空,一股股浓烟拔地而起。
我爬来爬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油棕坑,我赶紧把身子藏在里面,两眼紧瞪着火光升腾的地方,枪声在耳膜里震荡。我不知道战斗发生在哪里,我只觉得四面八方都响着枪,好象许多枪弹都向我这个方向打来,我感到恐惧,心慌意乱。这样的夜战我才参加过两次,还没习惯,我藏在油棕坑里,浑身发抖,身上冒出了很多冷汗,湿漉漉的很难受。
我身旁有个小伙子,他还找不到藏身的地方,急的团团转,只好紧贴在地上,浑身发抖,两只脚不停的在地上磨来擦去,发出“察察察”的声音。我知道,他跟我一样,神经万分地紧张。
“后生仔!你慌什么?”副班长黄良才向我俩走过来,靠在一棵油棕树上“哗啦啦”地拉着尿水,他笑呵呵地说:“你们不要怕,枪弹离这里还远着呢,够不着我们的!”拉完尿,他不慌不忙的束着皮带,把冲锋枪挎在背上,两眼瞪着枪响的地方,不停地说:“打得好猛啊!打得好猛啊!该打进去了吧!”
看他那种从容不迫的样子,我那紧绷的神经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我想爬起来,蹲在那发着霉气的坑窝确实不舒服,憋得难受,但又有点犹豫不决,真的有一颗子弹向我飞来,那不是要我的命?眼下这个地方是最保险的地方,还是好好的呆在这里吧!
这时,会文墟里的战斗好象是进入了高潮,喊杀声此起彼伏,这边喊着“冲呀冲呀!”那边也喊道“杀呀杀呀!”一颗颗照明弹升起来了,把那些古老的街市照得象白天一样,曳光弹在黑洞洞的楼房上飞来飞去,构成了一副壮丽的图景。
打了好一阵子,一阵刺耳的哨子声响了起来,激烈的枪声象阵雨一样,慢慢地稀疏起来,只有那些低沉的步枪声,这里一声,那里两响,零零散散地响着,打破了战斗间歇中的沉寂。
战斗快要结束了吗?我觉得奇怪,我想爬起来打探消息,但又舍不得离开那个坑窝,眼下,它还是我的保险柜。
不久,又响起一阵哨子声,接着枪声又一齐爆响起来 还有一阵阵的喊杀声,但不象刚才那么猛烈了。枪声持续了一阵子,又慢慢地停息了。后来,大街那边又传来断断续续的肥猪的哀号声。
这使我奇怪了,在枪林弹雨中,竟有肥猪的叫声,大概是肥猪被子弹击中的缘固吧!而且,在手榴弹爆炸的闪光中,我发现大街上从没出现过一个人影,人们都跑到哪里去呢?这打的是什么仗呀!
又过了一会儿,枪声全部停息下来,肥猪的叫唤声也听不到了,大地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一段时间很长,人们个个焦虑不安,谁都不知道战斗进行得怎么样,也没有人敢爬起来,大家都规规矩矩的趴在地上,更可怕的是,两位班长都不见了。后来,从附近的村落里传来雄鸡的啼叫声,我知道,天快亮了。会文墟拿下来没有?战斗的结果如何?我毫无所知。这场战斗,我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打过一粒子弹,也没有看到联总派的影子,我成了旁观者。
黎明撕开了夜色阴沉的厚雾,周围的景物慢慢地清晰起来,原来我们昨晚所占领的阵地是一个小坡地,上面种满了密密麻麻的油棕树。会文墟也在我们的眼帘中渐渐地显露出来,那灰色的楼房跟我们这里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一会儿,从会文墟的公路上传来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我看见一群又一群的人流朝我们这个方向涌来。是联总派?我惊慌起来,赶快抓住枪把子,做好了射击的准备。
“口令!?”从我身后传来喝叱声,我还听到一阵拉动枪栓的声响。
“四四一一!”人群中答了一声,继续向我们走来。自己人!我的心顿时放松下来,我从坑窝里爬出来,动了动几乎麻木了的身腰。
“我们占领了会文 墟?”班里的民兵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跨上了公路,跟大部队汇合在一起,在大队伍里,我们找到了两位班长,原来指挥部通知他俩开会去了。路上,大家不约而同地打听战斗的消息。
“打下个屁!我们苦熬了一夜!”民兵们不满地说。
“听说狗杂总还在楼上大声叫喊呢!这打的屁仗!”
“我们这次战果可大啦!缴获了一条大肥猪和几袋冬瓜糖!”
“早知道打这个熊仗,我还是回家抱老婆睡觉去!”
“这仗是假打的,头头们叫我们光打枪瞎喊,不许冲锋,如果是真打,会文墟早就叫我们吃掉了!”
——
人们一路慢吞吞地走着,一边不停地发着牢骚。
我知道,会文墟没有打下来,我们白白地苦战了一夜。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是潘先阳设下的又一个妙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