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之冬

　　返身过去，零下三十九摄氏度

　　触摸史前史后的骨架

　　品味从森林水域虏来的兽鸟鱼

　　撞到契丹女真蒙古的马腿、砍刀与箭矢

　　被复杂辽远的气势撞昏

　　来到当前，零下十九摄氏度

　　冰雕的世界美过了一份现实三份遐想

　　七拐八弯钻冰窟，坐在太阳岛

　　吃冰棍，暖气从领口、袖口散发出来

　　喷了哈尔滨靓女一脸

　　索菲亚教堂又没开门

　　在广场拍照的多是外地人

　　俄罗斯商品的专卖店挤着套娃们

　　俄罗斯美眉点缀中央大街果戈里大街

　　哈尔滨小伙子火力真大

　　薄薄的夹克衫罩着T恤衫敞着脖子

　　招来一脉脉秋波荡漾

　　越野车在冰封的松花江上奔突

　　天，山林，江，地面

　　色调蓝，色调白，间染着黑

　　亚布力滑雪场飞影成串

　　急速的冷风把围巾吹上了松枝

　　返身过去，回到当下

　　哈尔滨有你理解不尽的身世奇迹

　　有你消受不尽的感官之福

　　还可以学会外硬内软的冰雕风格

　　承德记

　　游牧之场，农桑之地

　　连通了的台地草原与丘陵高原

　　被河谷贯穿成风水宝地

　　过一季春灿烂，过一季夏葱郁

　　秋林染透红脸汉，冬妆裹白仙女群

　　前朝的行宫走成经典

　　今朝的山庄走成大众情人

　　走一遭避暑山庄

　　宫殿湖泊、高低园景瞅酸了眼神经

　　经声入耳，香火入胸

　　十番清音一番柔美两番娇媚

　　三番端秀四番五番牵住所有心思……

　　险要之口，御敌之地

　　岂能说长城冷硬不喜爱山水

　　它扭动着蟒身，随金山岭跌宕延伸

　　去了遥远处的边陲佳境

　　敌楼的身子骨结实着

　　穹顶、篷顶、钻天顶始终昂立

　　障墙和挡马石都生了根

　　庇护长城内外的生活

　　文字砖记载着工匠的体温表情

　　商贸之市，繁华之地

　　府邸玄关深，宅院门当高

　　车马商铺炫耀着汉语的标准口音

　　世上的河短不过热河

　　它的泉流裹挟河北、辽宁、内蒙古

　　温暖过一个老省份的肺腑

　　水汽氤氲，吸收无上的日光月色

　　月季和菩萨的故乡

　　竖起磬锤峰，链接上苍与地神

　　园林的香气寺庙的烟气

　　旺了承德的神气聚拢海内外人气

　　河谷连通台地草原和丘陵高原

　　人佛共享承德的风水宝地

　　黄土高原北部，贺兰山东麓……

　　去黄土高原北部的丘陵沟壑

　　为车马行人铺种植被

　　去贺兰山东麓的冲积带

　　抱住一堆混合沙砾的有机土栽种葡萄

　　去高原与平原间的灵盐台地

　　低下身做阶梯，过渡向丘陵草原

　　囤戍民，御外番，修族谱

　　石窟……鬼门关……西夏王陵

　　沧海翻个身子变桑田不算计谁主谁仆

　　路道卫镇府县州，基础中填满硫酸盐氯化物

　　王土上发祥着人口、粮食、文明

　　兼顾荒蛮与渴望

　　腾格里沙漠、乌兰布和沙漠和毛乌素沙地

　　围不住高原山地的颠簸起伏

　　兼顾众生旨意的黄河流出青铜峡

　　挑开有名有姓的山峰，进入河套地区

　　展开宁夏平原，落脚于银川

　　入住塞上江南

　　好生侍奉农林牧渔，抓着

　　羊羔的一条腿大嚼大咽喝一瓶

　　红红热热的枸杞酒吃一筐脆甜的瓜果

　　劳作的古人汉人回民乐此终生

　　用煤的燃值石膏的塑性作底盘

　　信仰者各从其道

　　朔方有神助，宁夏风情发祥于沧桑王土

　　设问净月潭

　　紫花地丁、牛蒡草、车前子

　　与那个所谓的满洲皇宫

　　与成串成串的丁香花有什么瓜葛

　　仙女落淚成潭，一滴净月潭，一滴日月潭

　　与次原始森林的山杨、蒙古栎

　　穴居的爬虫结茧的蛹

　　以及糠椴、胡桃楸有什么瓜葛

　　钟楼，月塔楼，与从晚清

　　过来的红松油松落叶松冷松白桦

　　与稠李的满头花白，榆树梅的朵朵艳红

　　与钻到芦苇根下的野鸭

　　与山丘深处森林里头的山鹊叫声

　　有什么瓜葛

　　净月潭微波漾驰

　　与任何一双眼睛一副眼镜的聚神

　　摄入、陶醉……有着

　　心与知心、感化与回敬的血亲瓜葛

　　净月潭恰如处子般缄默

　　水嫩流香，止息太多的世事纷纭

　　输出旦夕慰安

　　雪地种王

　　水中游泳的蝾螈

　　酒中洗浴的极北鲵

　　熬过了东北的亿万年……

　　壁虎，为团聚，弥合断掉的尾巴

　　天上一句：激光

　　地下一句：算盘

　　中间是代谢，内在是关系

　　红桦宛如深秋之躯

　　松、柏、杉挂起初冬的冰凌

　　确立一种器官强于身躯的物种

　　骨质柔韧

　　行为检点

　　长相类似于蝾螈、极北鲵、壁虎

　　必然是天才

　　从水中、酒中、团聚中

　　变出人来

　　与吉祥的灯笼结婚

　　从月貌、花肢、性格与功能中

　　淬出雪地种王

　　上天入地孝顺苍生的种王

　　冰凌花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下雪

　　问空中我喜欢的云雾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在雪中行走

　　问地面我喜欢的麦粉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把雪含在嘴里

　　问水中我喜欢的白糖妹妹

　　为什么我喜欢把雪堆成小人儿

　　问过去我喜欢的酵母妹妹

　　她来自乌苏里江上游

　　为什么她以冰雪变幻让我眩晕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融化

　　问夜晚绽放的焰火妹妹

　　我披了全年的麦粉、白糖和酵母

　　做成好吃的飞机送给

　　云里雾里梦里的冰凌花妹妹

　　让这小人儿落到我心里

　　她有过少女、女人的成长痛苦

　　这不怕严寒的北方草本

　　她纷飞，她闪耀，她含了我的挚爱

　　我就是喜欢，不用再问为什么

　　下雾了

　　街道楼房

　　被蒙上灰白的棉花

　　城市变成了一个旧式澡堂

　　五步以内，人是人

　　东西是东西

　　十步以外一派含含糊糊

　　人和东西被汽化

　　黄色的灯穿梭在雾气中

　　慢吞吞地找路——

　　停车，或者撞车

　　没在意气象预报

　　也没祷告

　　睡一觉醒来

　　窗口的雾如揭开的蒸笼

　　汽车开不出库门

　　女邻居说，这不是雾

　　是尘埃与烟气凝结的灰霾

　　华北以北和更大范围

　　灰霾遲迟不散

　　所幸见得着女邻居的口红眼影

　　沙克，当代诗人，一级作家，文艺批评家。生于皖南，居于南京。现从业于文艺研究、文艺编辑、文艺协会。《中国文艺家》杂志特约副总编。发表散文、诗、小说及文艺评论等数百万字，出版文学及文艺评论著作20种。作品被收入全国200余种文学选集、典籍。曾赴亚欧非美澳访问交流、采风写作。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日、俄、以、西、荷等多国文字。早年获《文艺报》《诗歌报》《中国作家》等全国性报刊作品奖，近年获紫金山文学奖、杨万里诗歌奖、长江杯文学评论奖、傅雷文艺评论奖、冰心散文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