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蚂蚁
在长满青草的斜坡上,唱歌
它的身影很小,在夕阳下
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风吹拂着它小小的身子
它舞动着柔软的触角
它唱的是属于一只蚂蚁的歌
它唱的是人类听不懂也无法体会的歌
它唱的是一首幸福的歌
也许是一首悲伤的歌
在倾斜的舞台上
它唱着歌,唱着无人听的歌谣
青草们是忠实的听众
它们在蚂蚁的歌声中,东摇西晃
是陶醉?还是在伴舞
穿豹纹装的女人
她走走停停,动作优雅
波浪一样的卷发在风中微晃
丰乳,细腰,翘臀,长腿
睫毛下面波光粼粼
钉子一样的白色高跟鞋
敲得这个下午,有些意乱情迷
对了,她穿着豹纹装
冰冷的钢筋水泥丛林中
冷不丁地出现一只性感的母豹
这画面,我该怎样形容呢
一个下午
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
心里有一只小兽
在慌乱地奔跑
哦,时间的河流
奔腾了一年又一年
我却在春天里迷途,不知归返
担忧
必须要有一口好的牙齿
排列整齐,洁白如瓷,咬合有力
面对打不过的敌人,也要咬上一口
就像是——
泰森咬掉赫利菲尔德的一块耳朵
必须要有一口好的牙齿,去咀嚼
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块硬骨头
可是,我曾经锃亮的生命
开始锈迹斑斑
我的牙齿,有的脱落
有的正在被慢慢龋空
估计,到黄昏的时候,我只剩下
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开始担忧,未来还有那么长
我该怎样去咀嚼
雨夜
那天晚上,我写到父亲、母亲
祖父、祖母、老屋、村庄
我想起,他们都不存在了
远处的天空,传来沉闷的雷声
像上帝在咳嗽
写到青春、爱情、流浪、梦想
我想起,他们都死了
雨,跟随着风,突然来临
敲打屋顶和窗户,像密集的鼓点
黑暗中,那些明亮的雨滴
不停清洗着往事
一整夜,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悲伤的烟雾,在我的胸腔缓缓升起
祖先的阴影
七月半,鬼乱蹿
今夜,我没看到披头散发的鬼
月光倒是有些凉,落在我的脖子上
有点像锋利的刀子
让我有些害怕,听见咔嚓的一声
河边,悲伤都化成了火焰
思念都成为灰烬
人影绰绰,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他们脚步缓慢
每个人,走在祖先的阴影里
雨越下越慢
雨越下越慢
慢慢地从屋檐上滑下来
慢慢地把屋檐下的石头穿透
雨越下越慢
慢慢地在风中飘落
慢慢地把这个秋天变凉
大地渐渐湿透,远山渐渐朦胧
我和你,渐渐疏远
像这一场越下越慢的雨,我和你
在生活的河流中,面目越来越陌生
摇晃
树枝在台风中摇晃
鸟巢在樹枝上摇晃
这个岛屿,在海水中摇晃
狂风过后,暴雨即将来临
破旧的自行车在风中摇晃
一堆纸皮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摇晃
她骑着自行车,在路上摇摇晃晃
她那么苍老,却又那么竭尽全力
这摇摇晃晃的镜头后面
是不是还有一个
摇摇欲坠的家
野马
狂野的风暴,在马蹄下卷起
倾泻而下的河流,在马眼里汹涌
天马行空的岁月
像尖锐的闪电,把广袤的天空一分为二
如今,在辽阔的草原上
它停止了不羁的奔跑
高傲的头颅温顺地低下
它安静地吃草
黑暗的胃里,青草和时光一起反刍
马眼里的河流清澈而又安静
带着马不停蹄的忧伤流向远方
奔跑过的天空下
野草葳蕤,花朵香气袭人
在生活的草原上
被骑手驯服的野马
低垂曾经高傲的头颅
多么像活着的众生
在生活暴戾的鞭子下
放下曾经的不羁,俯首称臣
多么像我,多么像我啊
一匹老马
它在那里吃草,吃一口
打一个响鼻
肚子痉挛一下
时光让它的牙齿松动
僵硬,冰冷的生活,越来越难以咽下
但不得不咽进食管,腹腔
它不再闪电一样奔跑
它将在安静中度过余生
它噙在眼里的泪滴
滚烫,透明,像一块晶莹的松脂
我仿佛看见多年后的我
于是,我上前摸了摸它
幺妹
十二年前的村庄
雪还在燃烧吗?雪地里的足印
最终没有通向春天
十二年前的老屋
是否依然在时光里斑驳,日子是否依然在
屋顶上袅袅上升
十二年前的岁月是否依然锃亮
我们用镰刀和锄头收割彼此,播下微笑的种子
十二年前的油菜花,一片一片纯净地金黄
我们一起绽放,相依为命
十二年前
你小鸟一样栖息在你的山楂树上
我这匹不羁的野马啊,穿过丛生的杂草
趟过一条又一条阴险的沼泽
终于,在一朵美丽的花朵面前
停止了放浪的奔跑
幺妹,十二年后
我被风吹到千里之外
你隐藏在花朵深处,青草下面
我在钢筋和水泥之中仓皇逃窜
故乡的月亮在云层里掩面哭泣
像你时隐时现苍白的脸
想你的夜晚
我会想起两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影子
我唱起你教我唱的爱的歌谣
其实,我已经泣不成声
幺妹,眼泪坠落,敲痛一个人的夜晚
如今,我们之间有一条辽阔的河
我手握船票
风化为满身苔藓的雕像
杨黎,四川巴中人,现居海南海口,在《椰城》文学杂志社工作,业余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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