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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灵者大解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华夏诗歌 热度: 20565


  张丽明,河北人,文学硕士。毕业于北京语言大学。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辞赋报》副主编,《河北诗歌》主编。现供职于某日报社。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华诗词》《艺术评论》《诗选刊》《星星》《芒种》《鸭绿江·华夏诗歌》等文学刊物。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等众多全国诗文大赛中获奖,并入选多种选集。

  评论家鹰之先生曾将大解的诗歌归为神性写作,同为神性写作的还有已故著名诗人海子。何为神性写作?鹰之先生并没有给出他的定义。而在我们看来,海子用他的诗歌很好地呈现了神性写作的特点。在海子的很多诗作中,似乎总有一个神圣庄严的“神”存在——诗人将诗歌乃至自己的生命献祭在“神”前。当被“神”眷顾时,诗人狂喜而高蹈;有时候,诗人仿佛被“神”附体,写下的每一句诗似乎都是神启;也有时候,诗人因意识到“神”永久地缺席而陷入苦闷乃至绝望。然而,大解的诗明显不同于此,我以为将其创作归入神性写作是欠妥的。

  其实,很多大诗人往往因其创作的豐富性而难以归类。大解正是这样一位诗人——既有恢宏磅礴的史诗巨著,又有短小隽永的抒情短章;既有感人至深的亲情抒写,又有徜徉山水的即景感悟;既有朴实醇厚的乡土回望,也有冷峻幽默的当下思考……而在读过大解的诸多作品后,我隐约感觉在诗人的笔下,似乎有一股古老而又神秘的力量存在,这力量不是源自“神”,而是源自“灵”。

  法国诗人兰波曾在给友人保罗·德麦尼的一封信中提出一个著名的观点——“诗人应该是通灵者”。他认为诗人应该具有足以透视无限深处的慧眼,应该摆脱个人的束缚而成为“永恒”的代言人。在我看来,诗人大解正是这样一位通灵者。深入大解的诗歌世界,不难发现,在他的诗语谱系中,山川草木、日月星辰、风云雷电……一切都是有灵的。诗人笔下,正是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以下,笔者试着从这一角度就大解的近作叙事诗《太行山》略作阐发。

  大解在标题上把《太行山》界定为叙事诗。然而,有别于一般的叙事诗,这组诗所叙述的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而是近乎梦境一般的找寻之旅。诗歌开篇以浑茫的笔调,为我们呈现出一派亘古的气象。看似平平,实则暗蕴吞吐大荒之力。让人不知不觉就进入了诗人布下的灵气弥漫的道场。紧接着诗人展开了叙事,原来此行是要“拜访一位兄长”,这是整首诗的一个叙事主线。“兄长”是谁?这是整首诗的一个悬念。在诗人的叙述中,他似乎是实有其人(第二节中“一日,得闲,来到山中。/我并无要事,只是拜访一位兄长”,这平实的叙事给人一种真实之感),似乎又是一个虚构的存在(第五节中“今日我要同时赶往几个村庄,/去拜访一位兄长”,“几”和“一”近乎荒谬的对举,将“我”和“兄长”置于魔幻的时空之中);他似乎就是一个人间烟火中的凡人(第五节中“他吃土豆,喝井水,凿击笨重的石头”),又似乎是山中传说里的神仙(第九节中“传说他是伏羲之子,/他有一个妹妹,嫁给了山神”);他似乎是山中的一切存在(第八节中“出现。出现。出现。总是出现,/这个似曾相识的人。/他的目光不是光,而是一种表情”),甚至也可能就是另一个“我”(第十八节中“我想把一座难看的山峰搬到远处去”)。不但诗中的人物充满了不确定性,诗中的时间和空间也是不确定的。第四节中“今日是日历之外的一个日子,常人难以发现。/我也是,误入这个时代的一个外人”。通过这种亦真亦假、如梦似幻的叙述,诗人带我们进到一片混沌的“太行山”中。然而,仅仅停留在文本表面营造的“浑茫”之中,还无法对这首诗进行更深入的理解。所以,我在这里就尝试引入了“灵”的解析。

  《说文解字》释“灵”字曰:“灵,巫也,以玉事神。”于坚说:“诗人,是语言的巫师。”大解的这组《太行山》,“我”正是这样一个通灵的“巫师”。读者也可以把整组诗看作是诗人通灵的过程。我们的祖先相信万物有灵,人生天地间,为天地灵气所钟。所以,人生而有灵,人死则灵归于天。这是中国人最古老也最朴素的信仰。只是近世以来,随着西方文化的强势输入和科学至上观念的普及,我们的客观知识与日俱增,我们身体里的灵性却往往处于遮蔽的状态。细读大解的《太行山》,随着诗人的上下求索,我们仿佛也经历了一个“灵性”回归之旅。

  “一日,得闲,来到山中。”“闲”字很要紧。现代社会中,人们过着快节奏的生活,“忙”是常态。处于奔忙中的人,呈现出来的是“欲”和“情”,以及必要的“理性”。刚到山中,我与万物尚处于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状态,古人所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庶几近矣。“由于年深日久,我已忘记他的姓名。”可以理解为“我”与“物”的疏离之感。“在太行山里,没有确定性。”确定性,指的是客观的物理属性。诗人不是科学家,所以无需执着于确定性。这里的“没有确定性”,其实是诗人有意在屏蔽客观物理性,只有如此,才能进入太行山的灵性空间。当诗人不再以客观理性去审视太行山时,很快就进入了古人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状态。“云彩有些慌张,似有大事发生”往下,叙述开始变得不真实,“我”眼前所见,皆有一种魔幻现实的色彩。“有时,他也搬运山脊后面的火烧云。”“汗水流进嘴里,嚼碎了,咽下去。”“他总是出现在/我要到达的地方。/有一次我后退十里,/还是没能躲开他,/他无处不在,他是许多人。”“他从石头里,/救出一群猛兽,归还给造物主。”一切似乎都有悖常理,一切又都合乎自然。诗人仿佛回到了混沌初开的状态,这种如梦似醉的状态,近乎尼采所谓“酒神精神”。于是乎,醉眼朦胧中,诗人被遮蔽的灵性开始觉醒;于是乎,我们也随着诗人进入“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灵性世界。灵性的觉醒是双向的,“我”与万物同时觉醒,我是灵性的我,山水也是灵性的山水,不再是物性的山水。不仅眼前的山水,山中过往的一切,我与物冥合无界,历史与过往都呈现于当下的瞬间。“太阳突然停住,愣在那里,不动了。”这是瞬刻永恒的澄明之境。“他一边雕凿,一边看着我。/他试了试,把我抱起来,/搬到了别处,/仿佛我是一个石雕/的半成品。”这是尘世“小我”与天地“大我”的和谐共生。“在太行山里,我还认识夸父的弟弟,/曾经是个猎手,如今放牧白云。/我还认识后羿的传人,成了太阳的守护神。/我还认识嫦娥,如今住在月亮里。/我还认识女娲,她有成群的子孙。”这是神话传说与当下存在的瞬间契合。

  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其实,经由混沌而澄明乃至于与天地万物冥合无间的生命状态,也即万物“通灵”后所呈现出的状态,正像老子所谓的“一”。这个“一”并非消弭万物,乃是涵容万物。而至为可贵的是,“一”取消了二元对立的矛盾。在通灵的状态下,物我合一,所以没有物与我的矛盾;因为人神共居,所以没有人与神的矛盾;因为瞬刻永恒,所以没有当下和过往乃至未来的矛盾……以灵性的视角看,这个世界是和谐统一的。灵与肉,科学与宗教,繁华的都市与宁静的乡村,都可以涵容在灵性的“一”中。通灵者秉持万物有灵的信念,这一信念其实已经暗含有佛家“众生平等”的觉悟。在这组诗的第15节中,“灵”之视角下的“一”的状态张力十足地呈现出来。如果单从文本本身理解,“火车”“拖拉机”等现代文明意象的出现,和太行山中亘古不变的存在似乎有些格格不入。诗中略带调侃语气,然而,作者并没有以之作为太行山的“反衬”,而是以太行山的一部分呈现出来,让我们看到了神性之外,凡俗的一面。在大解的不少诗中,都有类似的例子。例如,在《看见》一诗中,“高速公路”“红色警示桩”“警察”等都市元素和远处太行山意象的共用,其实也有一种反向互文的效果。再如,在《北风》中,“孩子的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一个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之声,一个是冰冷的机械之声,而诗人却以“一”的视角,感受到二者“有着相同的穿透力”,从而呈现出“北风”丰富多元的内涵。

  这就是灵性书写与神性书写的不同。神性书写的背后潜藏着一个“人”与“神”的二元对立,所以书写者往往处于高蹈或绝望的两极,高蹈时如神附体般狂喜,绝望时又陷入失魂落魄的悲伤,无法达到内心安静澄明之境。

  前文提到鹰之先生将大解归入“神性书写”的诗人行列。我想正是这种不确切的归类,让鹰之先生对大解的诗歌做出了误读——“他诗歌的主要缺陷是有点爱调侃,也可能是故意的,但这种故意只能有利于推广,并未因此提高文本的先锋性。在神性写作上搞幽默,便失去了神性写作的庄严和神圣,甚至有了反讽的味道,导致抒情性打折。”神性书写因为有“神”与“人”的二元对立,要彰显神性,则人往往要以卑微的姿态匍匐在地,所寫下的每一句诗都是献祭,甚至诗人的生命都是献祭。神圣如此,自然是很难容得下幽默的。而大解的幽默在我读来却是非常自然,用一句时下的流行语来说,“毫无违和感”。其实,这恰恰是我身边不少朋友喜爱大解诗歌的一个原因。

  在大解的诗中,我们不但能获得心灵的宁静升华,也能在冷不防的幽默中开心一笑,这笑无损内心的澄明,反而让我们更加心生共鸣与感激。很多时候,大解诗中的幽默是无奈的自嘲和善意的调侃,透出诗人心中的大智慧和大悲悯。《太行山》这组诗中,也不乏这样的精彩之笔。如:“他一边雕凿,一边看着我。/他试了试,把我抱起来,/搬到了别处,/仿佛我是一个石雕/的半成品。”“傍晚时分,终于歇息了,/我和他坐在河边,/看见夕阳褪掉绒毛,变成一个胖肉蛋,/我们不再说话,一起默默地享受/黄昏偏爱症。”多么诙谐有趣的细节刻画!瞬间就消弭了人与神的对立。所以,这不是神的空间,也不是人的空间,是人神合一的“灵”的空间。又如:“那些悬浮在天上的石头,都是我的?/是的。都是。/我非常不自信地回答了自己的提问。”“我想把一座难看的山峰搬到远处去。/我想趁人不备走到身体外面,/干点坏事。”时不时地这样自我调侃一下,看似有些无奈,实则彰显了诗人的豁达与智慧。我想,正是这种幽默避免了诗歌走向神性书写的危险。

  在近期的一次访谈中大解曾说:“我承认,在我的身体里,上帝一直缺席。因此我的高度有限。”可见,大解是有意识地自绝于神性写作的。这句话和《太行山》中“我是没有希望进入星空了。/我有恐高症”遥相呼应,其实诗人无需自我拔高,因为通灵者不是飞身在天,也不是匍匐在地,而是脚踏实地与万物为伍。

  李商隐有诗云:“心有灵犀一点通。”大解就像是一个诗歌的通灵者,以心中之灵,沟通天地万物,连接古往今来。而我们借助文字得以进入诗人的灵性空间,从而唤醒内心的灵性,并最终达到“一”的和谐澄明之境,这应该就是我作为读者的最大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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