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
读山,就要读岩浆、荆棘和悬浮风中的尘词。
读海,就要读暗礁、鱼化石和潮水写在沙滩上的祈祷。
趁排队的句子爱上漫长和足迹,我将你装订成册,读你让燕子藏在我屋檐下的咒语。
遇天气晴好,白玉兰从窗外陨落幽香,失散的花瓣伏地长眠,我左耳停靠泥土深处,等不死的童话和寓言。
遇雨雪霜冻,路旁的蚁穴溃堤,八千里路云和月怀抱隐忍的泪水,我手指归家的方向,血液烫起一座坚强的桥。
读久了,风景就成了幻镜。
只一道空白的闪电,你就让我坠下病根和呻吟。
一把刀,有形容词作前缀,动词作后缀。
你召集无血的伤口,万物沮丧,死亡或者消失;你又在伤口上开花,生命带着颤抖的幸福,孕育或者新生。
你在,我目不暇接。
当所有的美都被称为遥远。
在叫你一声“时间”之前,我还是没有忍住,那声哀怨的叹息。
影子
我端详我的影子、我的孪生姐妹——
在庄子的沉默中虚构过危险的蝴蝶,又伸手抹去凌乱的梦想。然后,真正醒过来。将生活的芜杂置于一个周末。翻箱。倒柜。平息左手与右手的争执,建议两个季节的衣服换位思考,扼住空间的要害,命令它们在狭路相缝时彼此谦让。
影子跟着我迅捷晃动,偶尔也停驻一段目光,坐在陈年的溪水里垂钓青涩的鱼群。
冬天就快到了,橱柜里某些衣服代表着老死的年轻,它们已不适合在我身上谈情说爱,纽扣面带落寞的哀伤,替我说,再见。
我灵魂深处的野性,透过昔日几朵紫碗碗花上的芳香,在眼框的潮湿处游荡。
那个生下我和我影子的人,每日像复制唱片一样复制泡沫式的话语。她手臂上的老年斑,总是带着翅膀的形态从我面前飞过。或许,它们就是她命中走失了大半生的蝴蝶?
扉 页
静默,取代了所有的修辞。
这样的夜晚,我在空旷的黑里,点灯。
我所追寻的万里晴空,一口吞下通往远方的路。来不及收好茂密的脸谱,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就已破裂。
抬头望,银白色的骨头弯下脑袋。我脖子一晃,它就掉进了凄怆的深渊。
故乡,越来越像一个谜语。
时间不断更改谜面,我不知道,我一眼还能认出多少乡亲?
唯有田埂上的马兰头,像偷懒的媳妇遛进了城,偶尔在菜场朝着我羞涩地笑。好熟悉啊。她们让我时常怀抱乡愁,带我回到蛙声与蝉鸣中间,重读我浪费过的那条小溪。
这么多年,天上掉下来的碎步阳光和正步雨水,我统统都接住了。
唯有一些萍水相逢的人,渐渐被迁徙的脚步挤走。
永远挤不走的,是故乡的身影。
任我怎样挥霍距离的自由,把一行诗句藏得有多么偏僻,她都能将早已陌生的一切,像风筝一样拉回来。
她安住于我的时间扉页,不是由我来定,而是由半块月亮主宰。
软月亮
城市的正上方,月亮将脸谱高悬。
我坠入悬空的蜘蛛网。这座城市有闪光的格子线条,她结实的桥墩和螺旋状的道路,是图案中颜色最深的轮廓。我抓住天空与高楼之间的那点想象,爱得迫不及待。
你在纸上活着,活在我的整个城市里。
我的眼睛是你的展厅,一道敞开的门,供你精密的思维兑现文字,让他们适宜观看、收藏。最后,你残留在我的心里,像充满艺术气质的碎片。
那些在出生和成长中都伴随着我的旧东西——棉布、稻谷、房子、炊烟、忍耐和无休无止的游戏,正從我身后返回,比抢占战争的阵地更加激烈地抢占着我的记忆。
你知道城市里,有我便于搜寻自我的望远镜。
一枚月亮的脾气和态度,就是促使望远镜把放大的生活细节又重新粘连在一起,使我落在阳台上的手指,搅动月色,成为霜、雪、雨、露、血液和眼泪的替代物。
所以月亮是软的,渗透在我的身体里。而你,看到了她尖利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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