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虚构,不要装腔作势,不要故弄玄虚,不要夸大事实
“非虚构诗歌”是由诗人、作家网总编冰峰(赵智)发起的一个诗歌流派,是针对当下诗歌“孤芳自赏,不食人间烟火”的窘态而提出的一个诗歌发展方向,其主要观点是让诗歌“去掉所有的装饰,放下语言的架子”,“不要虚构,不要装腔作势,不要故弄玄虚,不要夸大事实”,从而达到“让读者找到一个读诗的理由,让诗歌和读者建立一种关系”的目的。
冰峰《非虚构诗歌宣言》:
在诗人狭小的想象空间,诗歌的生活越来越窘迫,没有读者,没有生活来源,甚至没有亮光。诗歌在凄凉的生活中,过着孤芳自赏、不食人间烟火的日子。死去的诗歌没有墓碑,只有风有气无力地将一粒粒没有脚的流沙带走、淹没。
我们想让诗歌从诗人狭小的牢房里走出来,与生活发生关系,与博大的土地、街道、人群发生关系,与一切真实的事物发生关系。
我们不能再让诗歌孤独了,不能让诗歌躺在诗人的想像中花开花落,了却一生。我们要让诗歌走进生活,与更多的人生活在一起,让更多的人感知诗歌的体温、人性和力量。
我们要让读者找到一个读诗的理由,要让诗歌和读者建立一种关系。一种枝蔓相连,根脉互通,情感交织的关系。
我们不能让诗歌涂脂抹粉之后坐在闺房之中等待读者来宠幸,我们要让诗歌在生活中自由行走,去掉所有的装饰,放下语言的架子,与工人、农民、流浪汉牵手同行。
凡是虚假的,虚荣的,伪装的,统统不要,好好说话,说人话,说老百姓能够听懂的话。
我们不要虚构,不要装腔作势,不要故弄玄虚,不要夸大事实,不要伪装,我们要遵守人性规则,尊重客观存在。
我们要用诗歌记录时代,呈现生活的真实。我们要有骨气,敢于说出真相。人性的真相,情感的真相,爱的真相,恨的真相,世界的真相,社会的真相。我们要和这个世界有理有据地谈判,我们要说出事实的真相,而不是遮蔽与掩盖。
诗歌呼吸的节奏是自然的,不是高声叫喊,不是骂人,不是喊口号,不是无病呻吟,不是呓语说梦话,也不是自言自语。
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许多真相需要我们用诗歌的方式写出来,揭示出来。在揭示真相的时候,我们不发表偏激观点,要用事实和证据说话,对发生的事件,不批评,不赞美,要客观呈现,交给读者去评价、评判。
我们需要爱抚社会底层的民众,需要批判社会的邪恶。我们需要露出自身的疤痕,敢于暴露丑陋。我们不应该选择逃避、躲藏,或推卸。我们要敢于把自己的血抽出来,交给医生去化验,检查出病菌。即使发现艾滋病毒、乙肝病毒,我们也要勇敢面对。
我们不需要用巫术来治疗疾病,巫术是虚构的,是假想,我们需要用真实的药品或手术,从根本上治疗病灶。
我们不需要虚构,虚构是假的,是虚拟的空间,有可能出现无数的可能。我们可以拉伸情感、知觉,让诗歌在真实的空间自由飞翔。
意象和华丽的词汇是诗歌的化妆品,我们不反对为诗歌化妆,但反对抒发虚情、假情、伪情、矫情。我们鼓励使用有血有肉,有呼吸,有生命的词汇;不鼓励使用空洞的,生涩的,说教的,没有脉搏的词汇。
我们不反对想象,但反对不健康、无边界的想象。想象是对现实的思考,是现实的土壤中长出的禾苗,而非天马行空的臆造,或神经病式的无规则、无序呓语。我们要让读者看懂诗歌的思维线路,识别清楚语言方向,找到诗歌表达的目的。我们不能把读者带到混乱的沼泽地,让读者在挣扎中失去方向。
我们提倡的想象是单纯的,有节制的,它可以为我们和读者之间找到恰当的沟通、交流渠道,拓展我们与读者之间行走的空间,而不是制造晦涩,卖弄才华,炫耀技巧。
我们反对以任何方式为难读者,制造阅读障碍。我们的诗歌是平易近人的,与读者有着同样的呼吸节奏。读者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朋友、亲人,我们要尊重读者,始终与读者和平相处,不猜测,不争斗。我们不假装晦涩与朦胧,不制造高深莫测,我们的语言是透明的、敞亮的,并具有亲和力。我们与读者不分彼此,生活和諧美满。
我们要与更多的民众生活在一起,了解他们内心的酸甜苦辣,感知他们的情感伤痛。我们的诗句中,应该有汗水的味道和眼泪的味道,也应该有花草的芳香和烂漫。
我们不能再麻木了,我们需要说出我们想要说的话。
脱光伪装,和虚假宣战吧!
我第一次读到冰峰的如此宣言时,就有了一种期待。因为就当下而言,诗歌确实太小众了,诗人好像是社会的局外人。诗人有若干个圈子,内部很热闹,但出了圈子,就没有任何响动了。冰峰提倡的非虚构诗歌创作,我非常认同。现在我们就来读冰峰的《节日,只是一场演出》,看看冰峰非虚构诗歌的特点。
只有清明节,死去的人
才被忙忙碌碌的子孙们忽然想起。这一天
纸做的房子,汽车,摇钱树……被抢购一空
十字路口,火的哭声
开始被亲人的眼泪点燃
陵园的舞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道具
不同角色的演员,一一登场
磕头跪拜,表情庄严
纸灰,哭声,像乌鸦般飞满天空
有的人,找到了肉体的出处
有的人,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
仿佛一场戏散场,活着的人
开始工作,生活
死去的人,依然躺在冰冷的房间里
等待观看下一场演出
冰峰的这首诗,写得很实在,几乎没有虚构和想象。在陵园里烧纸,拜祭故去的人,这是很普通的生活场景,也没有任何诗意。冰峰却能从这样普通的生活场景中,找到诗歌的“味道”,写出一首让人倍感伤痛的诗。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已经让许多人背叛了人性,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机器。拜祭故人本来是极其庄严的事情,是体现人性“孝心”的仪式。而现代人,却在这样的仪式上处处体现了“应酬”。有许多人,更是在表演,做样子给人看。冰峰的诗充满了批判性。
读了冰峰的诗,让人很疼痛,也容易引发人的诸多思考。冰峰在诗中写道:“只有清明节,死去的人/才被忙忙碌碌的子孙们忽然想起。”如果对号入座,谁又能逃脱冰峰低调的批判呢?难道我们不是如此吗?
“陵园的舞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道具/不同角色的演员,一一登场。”有的哭声,是发自内心的;而有的哭声,则是在演戏。人生有太多的舞台和太多的表演了,即使在庄严肃穆的陵园,表演也是常有的事情。批判之入骨,令人汗颜。
生活是残酷的,祭拜只是一种仪式,“仿佛一场戏散场,活着的人/开始工作,生活;死去的人,依然躺在冰冷的房间里/等待观看下一场演出。”人生的凄凉油然而生,我们忙碌,究竟是为了什么?其归宿,又是多么的冷清。
冰峰老师这样的诗,确实验证了他非虚构诗歌宣言中的观点:“敢于说出真相。人性的真相,情感的真相,爱的真相,恨的真相,世界的真相,社会的真相。”同时,诗歌未加装饰的、朴实的语言让人感到特别亲切、自然。“凡是虚假的,虚荣的,伪装的,统统不要,好好说话,说人话,说老百姓能够听懂的话。”
我们再来欣赏冰峰的另一首诗。
梦想,已经背叛了我的身体
在一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年,三十年
直到死亡,直到死后把骨灰也放到这座城市
我是多么热爱这座城市啊
可我始终不是——这座城市的居民
我在这座城市装扮成领导的样子
娶妻生子,吆五喝六
买了房,买了车,买了最新的华为手机
有时,我也在奢华的会议室高谈阔论
在我买的房子里写诗
仿佛,我变成了一件物品
一个道具
有时候被搬上舞台
有时候,又被冷落到房间的一角
其实,没有这座城市的户口
就不是这座城市的合法居民
死后也不是
可是,我太热爱这座城市了
即使违法,我也要和这座城市同居
只有等到死后对我进行宣判了
因为我背叛了自己,还有家乡
以及很多不应该背叛的事物
我好像,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身体之外
一直没有找到依靠
找到能够停靠灵魂的码头
但我确实很热爱这座城市
我宁愿被这座城市欺骗,甚至侮辱
因为这座城市,很早以前
就用欲望和虚荣,屠杀了我的梦想
没有梦想的我,只能缓慢地
开始背叛这个世界
或者,点燃一把火
谁又能躲得开,一个已经没有梦想的人
点燃的大火呢?
冰峰说的不是他自己,是所有“北漂”的人。想想看,许多背井离乡的人,为什么要留在这座城市?“因为这座城市,很早以前/就用欲望和虚荣,屠杀了我的梦想。”回答是直接的,准确的,而且一语道破。
“我在这座城市装扮成领导的样子/娶妻生子,吆五喝六/买了房,买了车,买了最新的华为手机。”感觉这样的句子不是诗,但整首诗读起来却觉得诗意盎然,其张力、其空间感、其批判性、其弦外之音,是很多华丽的诗无法相比的。
这首诗几乎不需要解释什么,句句朴实、直白,但句句潜藏着巨大的能量。整首诗读完,你会被瞬间唤醒,不得不停下生活的脚步开始思考:我们这样活着,为了什么?
冰峰的诗和生活有着密切的关联,与人性有着直接的厮打,与情感有着说不清的纠缠。总之,冰峰的诗践行了他的《非虚构诗歌宣言》最本质的部分。
前几天在微信中又看到一组冰峰在四川荣县采风时写的诗,总的标题是《荣县大佛四题》,其中有两首诗让我过目难忘,思考甚多。第一首是《看见灰尘》,全诗只有九行,读后却让人产生了無限遐思。
一些灰尘试图爬上佛的脸
遮盖佛的荣光
试图,居住在佛的脸上
以佛的脸面
享受凡人的跪拜
这些充满野心的灰尘
还在努力向上爬
他们试图让佛的眼睛
也蒙上灰尘
读这首诗,忽然会让人看到许多像“灰尘”一样的人。面对大自然和整个社会,人是渺小和悲哀的。一粒灰尘,面对大佛,又能做什么呢?攀附而已。仿佛是批判,但批判得又很无奈。冰峰的另一首《放肆的老鼠》也具有同样的批判效果。
一只老鼠,正在啃咬佛的身体
佛,依然面露笑容
法力无边的大佛
对身边的老鼠,并没有做出
任何举动
宽容大度的佛
一直用眼光
望着远方
哦,这些快乐的老鼠
已经在佛的身体上
娶妻生子,安居乐业
攀附和借势可能是人类最聪明的生存方式,冰峰的批判在这首诗中具有一定的妥协性,在佛的身体上“娶妻生子,安居乐业”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见,冰峰的批判只是客观的提醒,并没有尖刻的讥讽。
纵观冰峰的诗学理论和诗歌的实践性创作,都具有明显的“非虚构”元素。他的诗不虚假、不虚荣、不伪装,处处表现出“遵守人性规则,尊重客观存在”的诗学理念追求。我想,如果冰峰所提倡的《非虚构诗歌宣言》能够获得多数诗人的认同,并引领诗歌方向,诗歌能够走出“小我”或“自我”狭窄空间的时间就不会太远了。
最后,让我们用冰峰的一段话来共勉。“我们不能让诗歌涂脂抹粉之后坐在闺房之中等待读者来宠幸,我们要让诗歌在生活中自由行走,去掉所有的装饰,放下语言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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