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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照耀的小屋

时间:2023/11/9 作者: 鸭绿江·华夏诗歌 热度: 22757


  东北的红瓦小屋是当年诗歌的“圣地”,舒婷、梁小斌、万夏、唐亚平等诗坛大咖都千里万里前往“传经送宝”……

  开门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示微的倒春寒节节北退,锐不可挡的朦胧诗潮漫延华夏大地。民间诗歌流派、诗刊、诗社雨后春笋般涌现。我参加了比较活跃的北国春城《眼睛》诗社,集体登台,同场亮相。卢继平走的是“个人奋斗”之路,从表面上看他的步履中规中矩,实际上他的思想、诗学和我们一样沐浴着前卫诗潮的洗礼。

  卢继平从老长春东三马路大杂院里的灰色木阁楼,搬到对面小街的红瓦房后,诗歌小圈子甚至文艺小沙龙雏形已现,我也时常去叩门,和大家一起切磋诗艺,尤其是在所谓新诗和朦胧诗的异同等问题上,争论得面红耳赤。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的追求,在长春胡同文化环境中,卢继平虽然也被市井烟火包围,却没有沦陷庸常,奇迹般的做到了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沉浸诗艺,甘于寂寞,志存高远。

  卢继平是从研读外国现代诗和西方哲学开始他苦行僧般的修诗,这就使他的习作具有一种深厚的根性,往往呈现出与众不同的相悖性。当时萨特的存在主义在中国文学青年中广受追捧,它的核心理念本体论直指:个人的自我意识,才是宇宙和人生的中心,别人和你接近,势必要把你作为他的意识对象,而你又必然要反抗这种意图,要求他成为你的意识对象。本体论揭示了现代社会人性的一个侧面,与中国某个时期受到伤害的心灵产生了某种谐振。

  卢继平读了本体论,写出与萨特《门关户闭》相反的诗作《开门》,在立意上凸显积极的浪漫主义情调,展现出诗人天生具有易感的逆向思维特质——

  我去开门

  我就去开门

  打开早春之门

  播种太阳

  春雷为我鼓掌

  萨特是关闭心灵,锁住自我,卢继平是敞开胸怀,温暖人间。古往今来的诗人无不歌颂太阳,卢继平吟咏太阳的诗作之多,其构思之大胆,寓意之独特,后述。见微知著,卢继平完成了化蛹为蝶的嬗变过程。他寻找文革之后的人生真谛。诗歌不是答案,诗歌是钥匙和打开的方式。诗人告别了浪漫主义的直抒胸臆,转而让意象代言。

  卢继平创作出象征主义的萌芽之作有令人炫目的《火红的风雪衣》,使人驻足流连的《白桦树》等,而直击人性中最柔软部位的《妈妈的空蛋壳》,梦魇般挥之不去的《蛇》等一系列作品则标志着诗歌艺术的升华;尤其是你感触不到、而实际剧烈摇晃的《九曲桥》的高度象征,命运一样莫测并具有异己力量的《小站》多重的寓意,证明诗人已攀登到一定的高度。让人吃惊的是,他多次在瞬间推倒一切,否定所有,又一点点开始重来,他的诗歌艺术之光就这样无数次的熄灭又点燃……

  这一切,都发生在小街的红瓦房——那一排排炉火烧成的红瓦是卢继平诗歌大厦奠基和构建的依据。卢继平不同凡响的早期诗作鲜有面众发表,有赞扬也有争议。他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写出让自己满意的诗是唯一的目的。

  诗歌维生素

  八十年代多数人没有脱贫,那时卢继平生活极为简朴,却把节省下来的食粮与我们分享,且施恩不图报,我有时还能得到偏爱。每逢过节,卢继平必请大家撮一顿。有一年春节,他实在囊中羞涩,向弟弟借了十元钱“宴请”大家(那时的十元钱是他工资的三分之一啊),来的人多了,椅子不够坐,大家互相谦让站着吃喝,卢继平和嫂夫人忙里忙外,像中了彩票般高兴。

  红瓦小屋偶尔也有“大人物”造访,如芦萍老师、有源老师、长智老师等,还有从几千里以外的天府之国成都坐硬座火车到达长春、直奔小屋以诗会友的万夏、唐亚平等,他们的到来都是大家的节日。

  在不知不觉中,大家把红瓦小屋当成了诗歌活动中心,不仅仅是由于其地理位置的优势,更主要是卢继平性情谦和,与人为善。就连“怪人”邵春光在半夜砸门找他斗诗,并用偏激过火的言辞刺激他,他都微微一笑,表示出极大的宽容。

  卢继平的筒子房光线暗淡,每次应着敲门声给我们开门,脸上都如拨云见日般灿烂。我们时而帮他干点啥,他都一一记挂在心。他更看重文友们对他作品提出的中肯意见,收获碰撞出来的火花。为此他不止一次赞叹:“朋友们像维生素一样滋养着我!”正是诗人常怀感恩之心,才使那光线不足的小屋撒满阳光!

  在小屋里,我们常听到卢继平说:“我又写了一首好诗!”每次言罢都充满了幸福感。我有幸成为卢继平许多得意之作的第一读者,最先感知作者的原初冲动。他给我朗读带着人体余温的《中国需要惠特曼》——

  让那劈木做栅栏的醒来吧

  我的美洲的森林

  二百年的风在怒吼

  中国的红高粱在摇晃

  锄了几千年的草

  惠特曼知道

  ……

  他的声调很高,情感激越,满脸绯红,热泪盈眶……

  还有,他脍炙人口的《北国之梦》,简直是为我们的心灵定制——

  啊,松花江

  为了我

  早春的松花江

  提前解冻

  ……

  朗诵至此,他的语调低沉,身体开始抖动,仿佛歌唱中添加进的颤音。如果说前者在释放中获得的只是某种快感,那么这首诗则是在感伤中享受到一种快乐!从单纯的快感到复杂的快乐,诗人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层面。

  我和卢继平之间,不只有相互鼓励,也有彼此“打击”。他曾说我的《军帽咏叹调》有西条八十的影子,我反指他的《等待》是莱蒙托夫的化身。我们非常解渴地背诵中国现代朦胧诗优秀之作,又无比享受地吟颂屈原、李杜、普希金、海涅、阿赫瑪托娃的传世经典,古今中外对照研读,或高声争论或低吟附和……

  卢继平坦承:写诗之初受北岛、舒婷、梁小斌的油印诗集影响很大,尤其是舒婷的《新歌集》对他影响最深。读舒婷的诗,他的内心获得极大的慰籍。舒婷签名寄送的《新歌集》是卢继平的致爱珍宝,可惜不知被谁“借”走了,他逢人便问,问遍了所有到过红瓦小屋的人,都没有下落,这个“丢失”事件令卢继平懊悔至今。

  八十年代中期,卢继平更多地阅读惠特曼的《草叶集》,他为惠特曼雄浑壮观、大气磅礴、帅气洒脱的诗风所震憾;在诗之外的文体中,卢继平最爱《静静的顿河》,这部无以伦比的鸿篇巨著曾给诗人的成长注入了源源不断的能量。

  炉火满堂

  八十年代的冬天,北国春城似乎格外寒冷和漫长,红瓦小屋的窗户总是结满了厚厚的霜花。那时大家都不怎么上班,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根本不是生活的主人,也不是固定在机器上的螺丝钉,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大家围坐在小屋的火炉旁吃喝(吃的是玉米面窝头,冻土豆、冻白菜,喝的是低度格瓦斯或五毛钱一斤掺了汽水的散装白酒),高谈阔论文学,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我们是被俄罗斯文学艺术熏陶的一代,往往《三套车》是首唱之曲。《三套车》忧郁的旋律,荒凉的画面,让我们强烈感受到人在旅途之孤苦和无助;《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从密林中伸向远方,令人神往的异国柔肠;我们翘首祈盼《梨花开遍原野》,俄罗斯广袤的大地永远是我们心之向往,尽管她已洗尽了铅华。

  还有《北国之春》,它的前奏先是长笛急促的短音,仿佛富士山边驶来的列车,由远及近,报告春的消息;继而小提琴加进电声吉它和弦,由弱到强,好似春潮滚滚而来……我们关闭录音机,自拉自唱(卢继平用二胡或小提琴伴奏),唱到“也曾闲来愁沽酒,偶尔相对饮几盅”时,大家举杯相邀、一饮而尽!

  相比国外歌曲,我们唱得最多的是中国曲目,我们哼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在那遥远的地方》《远飞的大雁》……

  唱《小曲儿好唱口难开》到得意之时,李向东禁不住用竹筷敲击碗盘,眯眼的表情,十分入戏!

  高慧英这个发烧级别的京戏票友,味道十足的《苏三起解》女高音一亮,顿时技压全场。尤其是当她朗诵自己的长篇巨制《红孕》之时,知青岁月的艰辛和无助令她声泪俱下。当然,大家跟着她也哭得稀里哇啦。

  最难忘的是每临聚会尾声,大家起身高唱《啊,朋友再见》,或高唱国际悲歌:“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借助炉火与白酒的内外夹攻,我们被烧得满脸通红,大家群情激昂,有的用拳头敲打桌子,有的用脚尖儿点击地面,还有人从厨房拿来一面大盆忘情地敲打,害得隔壁邻居来敲门……那情景简直是在上演“人间喜剧”!

  还有与我们血肉相连的知青歌曲:《南京之歌》《重庆之歌》《惜别》,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春城之歌》……

  电视剧《蹉跎岁月》主题曲《一支难忘的歌》是保留歌曲,无论是谁率先唱起,我们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合声……

  直到今天,我们甚至还在咀嚼这支歌,这支歌为什么深深拨动我们的心弦、使我们泪流满面?——清苦的岁月,“希望和理想是那么多”、“幸福和欢乐是那么多”。

  痛苦和悲伤也并非是传说。

  风猛烈地撞击门窗

  泡在小屋时光里的常客有文涛、向东、王法、周然、继合、昌喜、娄方、志敏、世杰、国梁和我。每当太阳爬上窗棂,大家骑着自行车脚前脚后到达红瓦小屋。

  脸颊瘦得无法形容的昌喜总是先声夺人,挥舞细长的手臂滔滔不绝地大谈莎士比亚、雨果、斯塔尼斯拉夫斯基和黑泽明,忘我时甚至唾沫飞溅。衣着笔挺的周然总是衔接得恰到好处,朗诵家的派头专业但行头邋遢:不要再加水了/一切都在冲淡/包括眼泪、爱情与大海……

  学者范儿的王法捋着油光铮亮的大背头,发表时评演講。文涛总是身陷小屋里唯一一件黑旧沙发里,不紧不慢地从裤兜里掏出小本《春夜送友》,中低音略微沙哑:星星呀/升得太高/它不关心人间的烦恼……

  还有,孙生总能见缝插针,插入他有独特发现的生活哲理:“花儿问叶子:我为什么这么香?叶子说:因为我们太苦了!”

  坐在门口的娄方从红色坤包中抽出报纸,“潘晓:人生的路啊,为什么越走越窄?我今年23岁,刚走向生活,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仅走了短短的几里路程,人生便到了尽头。我的路起于无私而终结于自我。都说,时代在前进,我看不到时代伟岸的肩膀。都说,世上有伟大的事业,我觅不到她的踪影”……

  潘晓道出了我们的苦水,击中了我们心灵的痛。这篇文章太解渴,太沉重!我们的胸腔手风琴般地拉开舒展,旋即又被合上,透不过气来,有频临憋死般的感觉。大家都面临着路在哪里的迫切问题。

  文涛变换坐姿扭转话题,一字一句地说:“祖国大地一定是有话要说”!永远穿一件褪色军装的李向东瞪大眼睛,略细的嗓音突然高八度呐喊:“让我们策马扬鞭,浪迹天涯寻找人间最美的百花山;让我们枪林弹雨、决战沙场,英魂护国永不还乡”……

  小屋在震颤,浓烈的空气在扫描一张张凝重的脸。

  我说:“要不大家都去开发大陈岛吧!”

  无人应答。

  卢继平提议:“不如我们去农村访贫问苦吧,也许那是一条路。”

  一个磨盘似的后背翁声瓮气地抢答:“我们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拿什么去访贫问苦?”

  屋外不知是谁在敲门并扔进一句话:仲伟君在度蜜月的路上溘然离世,顿时大家抱头痛哭……

  还有,小商在上班的人流里永远离开了人间,噩耗接踵而至,我们举足无措,我们无限悲凉……

  突然间窗外狂风怒号,风猛烈地摇撼着、撞击着红瓦房的门窗,似乎要冲进小屋把人和一切统统撕成碎片,扔进混沌初开的深渊!

  爱我所爱

  八十年代,“发财号”列车在站台上穿梭,怀揣黄金梦的人大包小裹、气喘吁吁,挤扁了脑袋拥进长途贩运的车厢里,这情景我们看都不看一眼。我们是诗人,怀揣诗歌,钟情文学,从不做黄金梦。

  从前,有人教化我们做闪光的螺丝钉,现在社会又鼓噪全民经商“向钱看”,我们是墙头草吗?不是!我们能被金钱欲望打败吗?不能!

  我们承认诗歌不能当饭吃,但我们可以一天不吃饭,但一天没有诗,不行!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我们一经结缘诗歌,还能改弦易辙?生活怎么总是别别扭扭的?一会东一会西,没有定力,还自称了不起。

  我们企盼祖国强大,人民富裕。希望勤勤恳恳为祖国做出奉献的劳动者和专家们,用一砖一瓦建设祖国来致富,人间正道,谁都明白。我们担心潘多拉盒子被打开,造成无可挽回的灾难!

  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蝌蚪/呐喊/如山……

  凭着对人生的无限热爱和激昂青春的满腔热血,我们即刻执笔为生活立法:生活的魅力是温厚诚实,不是胡言乱语;生活的形态是多元化,不是单一化;生活的本质是快乐,不是痛苦。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拥有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无需获主隆恩,而且人手一张车票,可以到任何地方包括到地球的背面,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是地狱还是天堂?是天使还是魔鬼的集聚地?我们一定要弄清楚搞明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然后取道非洲,我们援建几十年了,现在建好了没有?是否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忧国忧民忧己

  红瓦小屋的文朋诗友们很多都相识在长春市工人文化宫文学创作班,其中有的是全民所有制或大(小)集体所有制面临解体的工厂共青团员、青年工人;有的是工地上的临时工;有的是刚从农村回城没有工作的知青;也有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那个时代真是不可思议,在工厂上班的人们,经常是早上高高兴兴来上班,一天都在平静地工作,到了晚上突然开会,宣布工厂卖掉了,每人发几千元钱拿回家,从此拜拜了,多少年的汗水、贡献、情感和习惯一瞬间就戛然而止了。

  曾经有两个社会上的青年无事在街上闲逛,路遇某厂张榜招贤,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二人居然当上了正、副厂长,几个月花了该厂几十万元,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还有大型企业改制,老工人劳模遭遇悲惨的故事,简直是难以言说。潘晓说年轻人的生活之路越走越窄,其实年纪大的人生活之路才叫窄,而文学青年的文学之路则更窄,所有投出的稿子几乎都石沉大海。

  一大堆现实生活问题没有一样解决落实,脚下没有路,也看不到未来的曙光。天高任鸟飞,鸟儿没有翅膀;天地虽广阔,却无立锥之地。失落是挥之不去的影子,多年之后甚至还会跑进梦中游弋。

  我们在红瓦小屋里旷日持久,研究世界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座大厦的外表和本质;研究刚刚翻篇的时代信仰和社会时事;研究伟人著作和书本教育;研究当下社会变化和趋势,针砭存在的各种问题,想方设法揭开“生活”的谜底——拨开中国的、外国的、过去的、现在的生活的壳,像研究风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一样,我们尽其全部所能,用大量的旁征博引、公式定理、推敲解析,仿佛生活是一团又一团的乱麻,缕不出个头绪;换个角度看,生活又变成了硕大的黑门锁,没有人知道手臂挎着钥匙串的人去了哪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开门?

  我们在生活之外兜圈儿,和现实格格不入,想什么都是白想,干什么都干不成。往往昨天说的话,今天摇头否定;早晨想好要做的事,中午还没开始,晚上已成为往事。我们自解自嘲、苦闷苦笑,变了形的面孔和折叠的心灵在小屋里熨抚。苦辣甜酸,留给小屋细嚼细咽。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落叶从我们的心尖纷纷飘散,地球因寒冷而把脚步放缓!“夜半三更盼天明,寒冬腊月盼春风”。春回大地,我们雀跃着从小屋出发,去南湖荡浆,卢继平坐在船后沉思默想,娄方站在船头,以手加额凝望远方……

  红瓦与太阳

  八十年代最后的一个春天,红瓦小屋的主人应着呼唤,全家飞到离太阳最近的热土播种理想。曾经的小屋是我们的人生驿站和港湾,我们在这里御寒遮雨,祈盼人生风平浪静。

  还有国华、建民、春光、耀樑、孙生、李源、李磊、野峰、郝勇、洪顺、洪兴、宋敏、洁子、李静、魏涛、惠英、李银、立新等先后在小屋聚首,他们白桦般亮丽的诗行和青春灿烂的风采是我一生之所爱!

  还有一些“相逢”我已记不清了姓和名,但历史记住了他们:诗歌是他们的姓,青春是他们的名,热爱是他们的引路人,理想是畅行无阻的通行证。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是太阳。

  3600天,卢继平在红瓦小屋与诗友们惺惺相惜、心心相印,一字字推敲、一行行打磨,呕心沥血搭建诗歌大厦,创建超低空诗歌流派,鼓励大家一同飞翔。

  卢继平从红瓦小屋一步步、一年年,千回百转,千锤百炼,走向中国文学的殿堂,走向世界文学的地平线。

  后来我听说红瓦房夷为平地。我跨上自行车去看个究竟,举目是陌生的樓群,清静的小街和街上亭亭玉立的小白杨不知去哪里流浪了?一排排亲切而安祥的红瓦已全部下岗。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们面无表情,脚步匆匆。回来的路上我两腿发软,鼻子酸酸。

  别了,小街的红瓦与瓦沿下的冰凌;别了,窗户上面那令人浑身打冷颤的霜花;别了,霜花里面那能融化一切的炉火;别了,炉火旁那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庞……

  后来我北上黑河,接近命运抛物线的顶端。

  红瓦小屋的伙伴

  九十年代中期,卢继平在鲁院读书期间,我和他在长春友谊宾馆重逢。他赠给我刚出版的诗集《北国之梦》,题词是:赠大侠:南深北黑,殊途同归。我们彻夜畅谈诗歌、理想、生活、人生与命运;他谈面,我谈点,他谈外面的世界,我谈小屋的片段情节,我们沉浸在对未来的畅想和对往昔的回忆中……不知不觉中,曙光已悄悄爬上窗棂。

  那次重逢之后,我的脑海里经常闪现“人生命运方程式”几个字,我试图对这几个字进行解析,先从难以忘怀小屋的春秋开始。

  人生是直线?斜线?还是波浪或椭圆?人生第一步的迈出是偶然的机遇?还是必然的铁律?远行千里万里是前方引力的作用?还是后面推力的结果?人生的目地:是为了留住今天的花朵?还是撷取明日的果实?或者为了追回远去的美丽?

  转眼三十年过去,生活在加速洗牌,所有徘徊在生活边缘的人们(包括红瓦小屋的人们在内)都是小牌,被生活握在手里,打出去,收回来,洗牌,重新再来,输与赢靠的是运气?还是实力?是命里注定?还有不服气?

  生活时常耍赖,不按牌理出牌。

  三十年来,红瓦小屋的人都经历了生活的蹂躪与摔打,象圆圆的皮球几起几落、撞了东墙再撞西墙,弧线美丽,落点各异。有的落在观景的阳台上,有的落在清幽的庭院里,有的恰巧又落回到球篮,有的掉进屋后的深水沟,有的落入门前的枯井中……球在空井中沉睡,人在夜半里疼醒!

  生活是手,人生是脚,命运是球,风吹着口哨乱跑,天空是最高级别的裁判。

  红瓦小屋伙伴们的命运轨迹几经起伏大多已落地,但也有在空中飘摇,或在风的口中被戏虐。纵观命运的线条全部弯曲,有的线很紊乱,有的线断断续续,有的线非常清晰——李继合成了剧作家,在舞台还原生活的荒唐;孙昌喜和宋敏已经为人师表,正给孩子们传道受业解惑;志敏、世杰、周然成为文化官员;向东从事文艺宣传工作;王法实现理想当了编辑,培养新人,甘为人梯心中甜蜜;金哥、鲍姐做生意,日渐憔悴,还没见发财的影子;仲伟、立影、春光长眠在松花江畔,额头生出茸茸绿草,只有风儿仍在吟唱;健民、魏涛、洪顺一直失去联系;李静成为所有人心中的“痛”;文涛在做《大地访诗人》的文化大项目,独辟蹊径,山川日月与他同行!

  超低空飞行诗歌流派二号人物娄方泪洒雨夜的列车,消失在天幕,却在大洋彼岸浮现身影——

  人间的春天

  三十年来,卢继平苦心孤脂,不敢旁骛,创作丰硕,出版诗集五部(其中油印诗集二部),作品连年收入《中国年度优秀诗选》和《中国诗典》《中国当代诗人佳作选》《汉语地域诗歌年鉴》《东北诗歌年鉴》《正给诗歌精品集》等等选本。出版报告文学五卷;社科专著十部(其中为故乡春城发展执笔著述二部);承担国家与地方课题数十项,而且默默地参与扶贫与救灾项目。卢继平从红瓦小屋走出,一路拼搏,一路硕果。

  媒体想宣传他对社会的贡献,他不同意。他的个性不喜张扬,他辛辛苦苦、默默耕耘、献出成果,自己却节衣缩食,不改当初的朴素作风。

  他的想法单纯,但感情丰富,他在勤奋创作的同时,还在做一件功德之事——努力把中国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推向世界,让世界人民认识、了解和热爱中国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从而认识、了解和热爱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

  为此,他不停地奔波,云絮般的生活与他擦肩而过。

  卢继平南来北往结交了许多新朋,他的内心仍深藏经年老友;他去过世界上许多美丽的地方,仍梦绕魂牵着春城故乡。他在天涯海角梦回红瓦房,与昔日的伙伴们手拉手地歌唱。

  “山美美不过大草原,大草原铺上绿绒毯,人间英俊是少年,少年是人间的春天。”

  心灵的灯塔

  八十年代朦胧诗风行中国,第三代诗群、新生代、整体主义、非非主义、后现代主义、新乡土派、中间代、新自然主义、新大陆、呼吸派、色彩派、超越派、东方人诗派、大学生诗派、雪海诗派、自由魂、新传统主义、小城诗派、边塞诗群、黄昏主义、特种兵、霹雳诗、迷踪诗、超前意识、八点钟诗派、超低空飞行主义等等,数以千计的诗歌流派、诗社、诗刊在华夏大地烽火燎原、摧枯拉朽、所向披靡,以其排山倒海、势如破竹之势,力敌千钧之力,推出中国现代版“诗歌盛唐”,何等的灿烂辉煌!

  长春不是中国历史的唐城,中国历史的唐城是西安。长春也不是中国当代的诗歌之城,中国当代的诗歌之城是天府成都和首府北京。

  长春是中国现代版“诗歌盛唐”中的恢宏乐章!长春有赤子心、眼睛、特种兵、露珠、太阳、霹雳诗、迷宗诗、八点钟、超低空飞行等几十个诗歌流派、诗社、诗刊劲旅,活跃于白山黑水,呼应于神州大地,诞生了超低空飞行诗歌流派的红瓦小屋是其中之一。

  长春是关东肥沃的黑土地,是塞北茫茫的白雪乡,那里的诗星在闪耀,诗林在成长。走在新世纪曙光中的新一代青年诗人如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又是一番景象。

  这些年每逢和青年诗人在一起,他们总是问我关于红瓦小屋的故事和“文学青年”的往事,为此有了这篇回忆。

  我的回忆只是点点滴滴,红瓦小屋是当年诗歌浪潮中的一叶红帆,载着怀揣诗歌之梦的年轻人去实现诗意人生。

  红瓦小屋是我们夜空的灯塔,让我们的心灵昼夜亮堂!

  我写下《撒满诗歌阳光的小屋》一文,要感谢八十年代的诗人继平、文涛、向东、志敏、王法、周然、继合、昌喜、娄方、世杰、国梁等红瓦小屋的伙伴;感谢舒婷、梁小斌、万夏、唐亚平等诗人千里万里传经送宝;感谢芦萍、曲有源、徐敬亚、吕贵品、宗仁发、任白、赵培光、周长智、郭力家、陈琛、马志刚、章伟、张洪波、思宇等师友的挚爱!

  要感谢红瓦小屋的女主人天使般的心肠,成全我们的一切!

  姚大侠,1958年生于长春,诗人、诗歌评论家,吉林省新诗学会理事。曾任《中国诗歌流派网》诗歌评论栏目主持人,作家网副主编。在中外报刊发表诗歌、诗歌评论作品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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