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史
你抱紧自身的梦想：不炫，不耀，一路奔突
自马雄山石罅与密林间泻出，四千八百里
亿万斯年的光阴呵，贯穿多少精湛的头颅
你内心蛰伏着一群猛虎，又向四野敞开襟怀
容纳周遭的流水、雨水、血液、眼泪……
六个省区拎起群峰，倾其所有
远方总有某种神秘的召唤，你匍匐于大地
埋首于奔流，埋首于跌宕起伏的命运
枯枝、泥石流、砍伐与采挖，你独自承载
洗劫或浇灌，贪婪或梦想，你已不在乎毁誉
你让黄果树的白帆，穿过桂林的峰峦，跃下羚羊峡谷
惊心动魄的情节，常常收拢为一面倒映白云的镜子
聚集猿啼、庄稼拔节声、老牛嶙峋的喘息
你滋养出水稻、茶林、六畜、隆起的胸脯
划舟的弧线，那是力与美的角逐呵
你无视水中泡腐的番薯，又无奈泊在谷壳上呼救的手势
你的背囊里挟带爱恨情仇，命运是一支射穿死亡的箭镞
冲破群山羁绊，只管奔流，你席卷而去——
黄泥沙、残梗、荷花、鲮鱼、猛擂的龙舟鼓
……孔雀绿废水，水浮莲紫色的妖冶，MP2.5的阴谋
你一直用甘泉为这爿低垂天空清洗发炎的伤口
你固守岭南山野，又念天地之悠悠——
南风徐徐铺展：镬耳屋、骑楼、佛山无影脚、旱天雷、坛经、利玛窦的地图
伏波将军、达摩法师、冼夫人渐行渐远，镜头特写赵佗的一双大手
这么多年，仙湖植物园那株高山榕已枝繁叶茂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物如风如云，与你有关或无关
但总有些面孔为你所铭记，不管锃亮或锈迹斑斑
那拜上帝教的人，定都天京，竟然妻妾成群
望着迷惘的江水吟哦，白云洞里的读书人
一朝将大清的老牛车推上快车道
那蕉林里的牧童，早晨放牧江边，中午南洋结党
晚上在总统府里发表激昂的演说
你还记得黄花岗上那碗猛药么？让那病入膏肓的巨人
吐出一朵朵硕大的红棉
你只管奔流，让一切沉入江底，或潜泳为游鱼
你以十万头雄牛的力量，为这片古老的土地拉纤
你绕过芳甸，绕过蕉基，绕过西关大屋的剪影
同时也绕过白鹅潭，绕过大厦霓虹，绕过小蛮腰……
不沉迷于平湖秋月，不缠绵于雨打芭蕉，你一路奔流
但却绕不过黄埔，绕不过三元里，绕不过脚手架上的身影
绕不过三角洲那片密集的齿轮，散落的断指和暂住证
你要在此迂回、垂首，然后才昂扬远行
有谁读懂你丰饶而又凝重的内心
……这可不只是滚滚东流的江水呵
面向大海，春暖花开，你若有所思——
有力的大手推开八道大门，八张面孔迎接汹涌的洗礼
要抹去那些血迹和烟尘么？虎门和崖门？
你没有回答，每一朵浪花里荡漾着阳光
我知道，你只管奔流，只管与蔚蓝的梦想交融汇合
带着遥远的马蹄、米酒、疼痛和期盼
哪管它身后滔滔江水，曲折迂回
立夏
夏日含蓄。阳光：翻卷章鱼的触丝
海吐着白沫，终结于沙滩的痉挛
你打开一本书，却又将它合拢
在这片阴凉庇护的树林，你激动于它的隐秘
以及海底更多的珍宝：烈日下三个男人
正忙于收掇渔网，透过木麻黄的枝丫
你午后的梦，飘向远海——
它并非来自身体、书本，或紧闭的贝
凤凰花
易脆。少时临河跳水
常常让光腚压断半枝
——溅落的花瓣和青虫
无疑是龙舟鼓点里的风景
热烈：它的花朵，推高季节的火焰
让仰望接近彤云和蝉鸣的
秘密——那是夏天的入口
密匝匝的阴翳，漏下阳光
奶奶说，楹树下的梦是清凉的
而我们更倾向，将花朵和枝条编成
头顶的花环，把美丽赋予奔跑
戏嬉，它无私的内心，应该
装得下我们的欢乐，以及迟到的感恩
秋天来得很晚，它早早垂下弯刀
坚硬的荚果，是极好的武器
我們持着冲锋、陷阵……巷头巷尾
打补丁的身影晃动，挥洒一路
——阔绰的欢笑，将贫寒的
秋风，压得很低，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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