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落雪了。我站在窗前看着街上那些行人的脚步……
有的忽然加快了速度,也有的渐渐地慢了下来。
我尽量向西边望着,试图要看清,那白茫茫的雪花是否覆盖了那片杂木林里的那间小木屋。
心在雪中默默地为它祈祷。
五年了,我对这片座落在北京五环外的荒野间,上帝为我们留下的一片如此茂密粗壮的杂木林,充满了无法描述的依恋。
(二)
五年前的那个夏天的傍晚。我一个人在杂木林边散步。
忽然看见从树林深处,走出来一个临近中年的男人。他拥有健硕的身体,脸被宽边的草帽遮住了四分之一。
依然无法遮挡他高挺的鼻子和丰厚性感的嘴唇。
一身黑色的纯棉布衣。像风一样从我的眼前飘过。
他从那天开始经常出现在我动荡不安的梦境里。
我已很久,没有为一个陌生男人有过这样的心跳。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一种青春时的冲动。
我坚信我一定会再次遇见他。
手机响了,家里的信息:回来吧,饺子包完了。
(三)
这个晚上我失眠了。夏夜凉爽的风,推开了南边的一扇窗子。
我似睡非睡地打开手机,时间已是早晨四点一刻。
我爬了起来,整夜想着他为什么从那片杂木林里走过?
他推开我的门说:今天我要早点走,去天津一趟,参加一个战友的婚礼,是二婚。
我:你去吧,不要喝多了。
随着门咣当一声,他走了。
十年的婚姻生活,无论是情感交流还是生活细节,都让我乏味与无奈,像一个扯线木偶。不知道是哪来的一股激情,让我马上冲进了洗澡间,将水龙头开到了最大。
镜子里的我模糊不清。
我极力想看清自己,但是无论怎样都无济于事。我索性把门打开,水蒸气渐渐消失了。
我忽然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身体的曲线被水再次完美塑造……
此刻想起几年前看画展,无意中被著名油画家王西西看到穿着旗袍的我。
他对我说:你适合做我油画里的模特。
画展结束后 ,他请我们在三元桥的花正吃了一顿饭。
吃饭期间我问他一幅油画需要多久能完成?
他說:大约二十多天吧。
我因家里有事婉言谢绝了。
是的,穿旗袍的女人是最好的雕塑。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不,应该是今天。
我想要让往事重现。
(四)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青春在我多情的身体里还没有走远,它还时时眷顾着我。南北的窗子都打开了,夏日的风徐徐吹过……
我来到房间的镜子前,一丝不挂的胴体,每一寸肌肤都是上帝的杰作。
去杂木林,再看他一眼。
接下来……挖野菜是我唯一的借口。
我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牛仔衣裤。颈子上系了一条雪白的纱巾,脚上是一双和衣服搭配的球鞋。
顺手把花盆里的一个小铲子拿了起来,放在了一个红丝绸的布袋里,锁门,再一次走进神秘的杂木林……
(五)
我有些心神不定,再次来到了昨天他出现的小路上。
心里的兔子开始不安地乱撞起来。
我试探着迈进一条仿佛有人走过的小路。路边开满了初夏的小黄花,还有一些凑趣的紫花地丁。
两种颜色我从儿时就喜欢。
我继续往林子深处迈进。
忽然一群野鸽子从不远处飞起来。
在寂静的杂木林里,一草一木都牵动着我说不清的心。
听,有小提琴的声音。
声音如此惆怅,他在拉托塞里的小夜曲。我无法掩饰住对他的倾慕,有一下子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
小木屋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他依旧全神贯注地拉着阿玛蒂的小提琴。
我有意地踢了下小木屋边上的木桶。
他放下琴,走向木屋门口。
随手把门打开,我们四目相对。他微笑地看着我:进来吧!
我不由自主进了小木屋。
小木屋虽只有十平方米左右。
一切东西都放得井然有序。
我坐在了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他头发黑而茂密,自然卷。鼻子俊秀挺拔,嘴唇丰厚,让人有想咬一下的冲动。
他拿出了咖啡壶,充满深情地看着我……
他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脸上泛起红晕:我喜欢来这里,难道这是你家的私有林场吗?
他笑了:不是。我来这里已经十几天了,从没有人进来过。
我有意瞪大了黑亮的眼睛看着他。
他接着说:你的出现太好了!
不过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
因为这里不属于我。
我来这里是为了替一个朋友整理他的一篇回忆小说。他把在这儿十多年前,和一个女人发生的故事交给我了。
我说:写小说在哪里都可以呀!
他主动拉起我的手。
眼睛落在了我纤细的手上:
说着进入了一个人的剧情,轻轻地吻着……
几分钟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把我的手轻轻放下。
他说:你来了,我仿佛找到了小说中描述的那个女人。
我:为什么?
他沉默了。
我的手机响了。
他的短信:紫玉,我今天晚上回不去了,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
看一眼后,我仿佛瞬间有了安全感。
奇怪,我是怎么了?他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也没有一丝的紧张和怯懦。
反而注满深情地与他对望。
我们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双臂……
(六)
窗外的杂木林子里,一片片绿色正在悄然换装。
为什么让我遇到?
一个谜,一个非常想解开的谜。
我们散步时,林中的小木屋变得模糊不清了。
在香气扑鼻稠密的洋槐花下,我们无法掩饰彼此眷恋的激情。
此刻月亮已升到了中天,他无法无动于衷。
面对如此美好的雕塑,他像敬仰他心中的上帝一样。
他说:你的美让我如此痴迷……
(七)
我们又回到了他的小木屋。窗外的夏月刚好跟了进来。
我们没有抱在一起,而是借着夏月的明亮,恋恋不舍地看着对方,生怕月亮消失了,我们的故事就要结束。
大自然走在人类的前面。月亮在不知不觉中隐退了。
天亮了。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紫玉,我已坐上了早班地铁,四十分钟后到家。
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出,杂木林中的那个小木屋。我知道这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他仿佛也有生活中无法言说的无奈和不解。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小木屋,走出杂木林。
(八)
第二天的午后,我又一次来到了杂木林里的那间小木屋。
轻轻推开房门,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光。正当我要离开时,忽然眼前一亮。
在桌子靠窗户的边上,一束淡蓝色的勿忘花,正静静地开着,开在他留下的乳白色咖啡杯里……
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
就让它尽情流吧,流出來,我的心就会宽慰宁静。
我会因这个世界上有他的存在而感到幸福。
虽然它短暂,爱像那个夏夜里的萤火虫。为了爱,它们接受了彼此。明知道接受就意味着分离。
可是我们都不会后悔。命运让我们错过了在谈情说爱的季节里相遇。
但我们至少还可以用余生追忆……
(九)
当夏天再次来到杂木林里时,小木屋消失了。林中的一切也即将结束。
推土机的声音宣告:结束是一种新的开始。
孙大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鲁迅文学院与北师大研究生班。曾任辽宁省沈阳市文学院专业作家。出版诗集《白天鹅》《失落的回声》《远方的蝴蝶》及散文诗集《最后的玫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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