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服装学院 美术学院,北京100000)
一、前言
人人都知近千年来汉族妇女争相效仿“三寸金莲”,而为得“三寸金莲”之美必要经历缠足之苦。缠足之风始于宋,三寸金莲成于明,盛于清。“三寸金莲”是身体的一部分,而身体又与服装密不可分,因此身体的观念也决定着服装的观念。服饰作为文明载体的一部分,服饰的变革同样体现了文明的变迁。冯骥才先生于1986年发表的中篇小说《三寸金莲》,构建了一个典型男权控制下的女性服饰世界,贫家女戈香莲幼年时期被奶奶逼迫缠足,而后在佟家店铺打工时因为一双精巧的小脚得到了老板佟忍安的注意,凭借“三寸金莲”之美嫁入富贵的佟家成为少奶奶,为争夺家庭地位而两次“赛脚”,从失宠到得宠,而随着社会的开放,缠足之习在逐渐被废除的过程中,女主人公戈香莲也渐渐成为缠足习俗的捍卫者。这部小说对中国封建社会妇女缠足恶习进行渲染,在对缠脚、晾脚、赛脚、赏脚、玩脚、评脚等进行淋漓尽致的描绘时加以服饰的烘托,其中所体现的不仅是对现实生活的照应,更是对文化精神内涵的把握。
二、服饰反映社会变革与社会风尚的变迁
对于清末民初社会风俗及社会观念下的女性而言,裹脚是成为女人的第一步,如文中所提“没裹脚的孩子不分男女,裹上脚才算女的”。①正是基于这样的观念,香莲的奶奶才会亲手将裹脚布缠至香莲脚上,并寄希望于可以通过精巧的小脚嫁给好人家,无论在这一过程中她要经历怎样的痛苦。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中也曾提到:
“母亲凡欲望其女儿长大成为少奶奶典型而得嫁给士绅之家,便得从小儿把她的足好好缠起来,这一举如为做父母的一种先见之明。至新嫁娘受了人家对于她的小脚的赞美,宛像受了孝顺的赞美。因为次于容貌的美丽,妇女便以其脚之纤小无限地引为自傲,有如摩登姑娘之夸耀其足踝骨的瘦小,因为此等足踝使她们在任何社交集会中立刻引人注目。”②
当社会风尚转向三寸金莲之时,全城无论男女均青睐于此,甚至连娶妻标准都成为只看小脚而不论长相,女子希望可以通过三寸金莲获得身份与地位,男子则希望通过把玩三寸金莲从而获得愉悦感。但随着时代的变革,外来文化的冲击以及放足在社会的逐渐流行,民众审美倾向以及对于缠足的态度也产生了巨大的转变。他们开始强烈要求女性放足,任其自由发展;但当佟家人再次于城中显露小脚时,民众的审美倾向再一次发生转变,此时城中再度掀起“小脚热”,三寸金莲再一次成为时髦。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时尚与女性之间存在着密切的联系,正是社会中这些拥有三寸金莲的女性一次又一次的主导了时尚潮流。乔安妮·恩特维斯特曾清晰地梳理过女性与“时尚”之间的关系:“女人是和编织、纺织活和时尚的观念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些是‘女人’的活计”③女性在时尚领域中所占据的主导地位,不仅让戈香莲在佟老爷去世后,以其“三寸金莲”稳定维持了家族地位,同时也定义了家庭的历史,主导了一段潮流。对于晚清这一特殊时期,服饰不仅仅是日常生活中琐碎而渺小的存在,它也可以成为政治变革的重要因素。历史进入近代中国后,过去一贯处于文化边缘的服饰在此时被赋予极大的意义:它常常与“社会变革”联系在一起,成为开民智、新民风的先锋。④
三、服饰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
少奶们在佟家地位的高低全依仗着赛脚的胜败,胜者扬眉吐气得意洋洋,败者垂头丧气忍气吞声。小脚竟与家庭地位、社会身份紧密相连,而身份地位的高低从鞋的样式中可见一斑。当香莲初入佟家,经历第一次赛脚时,她所穿的绣花鞋是“一双顶艳的软底小鞋,鲜鲜大红绸面,翠绿亮锻沿口,鞋面贴着印花布片儿,上边印着蝴蝶牡丹——鞋帮上是五彩牡丹,前脸趴着一只十色蝴蝶,翅膀铺开,两条大须子打尖儿向两边弯。”⑤但这双鞋是奶奶从香粉店买的,不过二十个铜子儿,和其他少奶奶一比,终究是穷气了些。这也导致她在第一次“赛脚会”上败下阵来,受尽了冷眼与嘲笑。当香莲决定通过赛脚提升自己的地位时,她的鞋也发生了改变,“一双花团锦簇般的小鞋,绣工可谓盖世无双,花边一层套一层,细得快看不出来,拿眼一盯,藤萝鱼鸟博古走兽行云海浪万字回纹,都是有姿有态精整不乱。拿出来就喷香浓香异香,赛两朵花儿。放在手中刚和手掌一般大小。又软又轻又俏又柔,弯弯的,好比一对如意紫金钩,再看底儿竟是紫檀木旋的。”⑥以及后来佟老爷将过世妻子曾穿过的红锻鞋交予香莲,这双鞋更是“通素无花,深暗又鲜,陈旧的紫檀木头底子,弯得赛小红浪头,又分明静静停在白碟上,鞋头吐出一个古铜小钩,向上卷半个小圆,说不出的清秀古雅精整沉静大方庄重超逸幽闲。”⑦至此我们可以发现,绣花鞋不仅是日常着装的一部分,更是身份地位提升的标志。然而,“莲癖”们所举办的“赛脚会”究竟是“赛脚”还是“赛鞋”?这也我们不禁思考,他们迷恋的“三寸金莲”究竟是那双畸形不堪的小脚还是绣工精美的绣花鞋?书中每一个女人为了获得“莲癖”们的欢心,在自己的双脚和绣花鞋上费尽心机,在一双绣花鞋上尽可能多的增加花样与细节,务必使自己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身份地位的提升以及广大“爱莲”男士的喜爱。对于男士而言,他们所见可能并非眼前女性本身,而是包裹着小脚的精巧绣花鞋。他们不再重视“人”本身,而是被“物”所蒙蔽,更多的关注于形式本身,在这一过程中,身体被服饰所掩盖。虽然身体的地位被服饰所取代,身体本身也被忽略,但不可否认,服饰也确实起到了提升个人身份地位的作用,成为一种象征。
四、服饰隐喻性文化
自古以来就有将女性的脚视为第二性征的看法,无论是“足”还是“鞋”都隐喻着性文化。中国人民对于性文化的表达往往含蓄委婉,一般采用隐喻的方式表达思想,缠足与缠足所隐喻的“性”更是代表了封建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绝对占有权。荷兰汉学家高佩罗在《中国古代房内考》中提道:“对男人来说,女性的小脚比身体更加销魂。”⑧在我国封建社会结婚习俗中,出嫁女子所准备的三双喜鞋有不同的寓意,冯骥才在《三寸金莲》中也有所体现。
第一双是“紫面白底的鞋,紫和白,叫‘百子’,赶明儿抱一群胖小子。”这寓意着婚后儿孙满堂的美好祝愿;
第二双为“黄道鞋”:这双鞋是出嫁女子上轿前套在紫鞋外的,穿上这双鞋从此就“双脚不沾娘家地”了;
第三双“睡鞋”的鞋帮之内有画,“红线黑线绣着许多小人儿,赛是嬉戏打闹的小孩儿,再看竟是赤身光屁股抱在一堆儿的男男女女。男的黑线,女的红线,干的嘛虽然不甚明白,总见过鸡儿猫儿狗儿做的事。”⑨其画面内容正是对于新婚夫妇的性教育,而这种正是服饰在生殖文化方面发挥的作用。“在三寸金莲时代,男子如能瞥见女子裙下的精致的绣花鞋便足以想入非非的得茶饭不思了。”⑩冯骥才在文中虽然并未明确指出“小脚就是准性器官”,但从诸多细节方面也确实反映了在男权社会之下,受到封建思想压迫的男男女女的性意识的扭曲,希望通过社会所认可的方式寻找快感,而属于从属地位的女性却成为封建社会的牺牲品。女性虽然自身受到了礼教的压迫与束缚却也自觉或不自觉的维护礼教并助长了这种潮流,这不仅造成了女性的集体无意识,也使社会逐渐形成审美趋向并加以推广。
至此,在这部文学作品中看到服饰不再仅是日常生活中普通的事物,而是能够反映社会变革与社会风尚变迁的工具,是家庭地位社会身份的象征,更是传统社会中隐喻性文化普及性教育的手段。当时的身体观念也深受缠足观念的影响,缠足是一种被扭曲的“美”,但这种“美”在当时也确实被称为时尚,小脚成为封建传统文化里女性性感的标志和女性审美的标准,这种标准也影响了对于服装的观念。一旦这种观念成为“美”的规则,也就成为中国封建传统文化的重要力量。
注释:
①冯骥才.三寸金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123.
②林语堂.吾国与吾民[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153.
③(英)乔安妮·恩特韦斯特.时髦的身体——时尚、衣着和现代社会理论[M].郜元宝(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187.
④邓如冰.晚清女性服饰改革:女性身体与国家、细节和时尚——从废缠足谈起[J].妇女研究论丛,2006(05):48.
⑤冯骥才.三寸金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142.
⑥冯骥才.三寸金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166.
⑦冯骥才.三寸金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172.
⑧高佩罗,李零.中国古代房内考[M].郭晓惠(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287.
⑨冯骥才.三寸金莲[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6:135-137.
⑩付培.步步生莲——从“三寸金莲”看中国古代服饰中的性展示[J].咸宁学院学报,2011(07):118-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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