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后的58分钟

——从清华园走向颐和园的王国维

 

从清华园到颐和园，这最后的58分钟，王国维看到了

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且听那来自天堂的他昨夜的独白……

                                    —— 题      记

 

           1

从清华园的西门到颐和园的

路  很短很短  据说只有

一个人力车夫58分钟的车程

 

这短暂的58分钟却很漫长

百年之后  那借来的五元纸币 

仍会延续着我这衰朽的人生

            2

别了  清华园內的一草一木

别了  三年来的朝朝暮暮

别了  研究院里的落日黄昏

 

昨夜的雷声击碎梦境  迷离

中的校园千疮百孔  一株

冻僵了的树  早就叶落花枯

            3

这赤县神州的天幕  已经分崩

离析  那破败了的皇家旧院

在一场新与旧的角力中沦落成泥

 

流浪街头的宫廷弃妇  在太阳的

反光里裸奔  从灵魂中伸出她

那疼痛的手指  扯出内心的落寞

            4

枪炮声中  一只流浪狗在

向着宫墙流泪  一行逃窜的

雁  撒下一地破旧的名片

 

一母同胞的兄弟  为了一只

饭碗  在灵堂前大打出手

让这个初夏的天空充满血腥

            5

夜色朦胧  隔壁的强盗乘虚

而入  桨声灯影里流淌着 

苍天的泪  还有江东父老的血

 

为了一只可怜的饭碗  刀兵

相见的哥俩  在这古老的大地

重演同室操戈的历史悲剧

            6

悲哀呀  流传千载的四书五经

在一片烈火中化为灰烬  黑色的

枪口下  四野只剩下一片荒芜

 

西风里的梦  在如水的月色里

干涸  我看到了秦皇的复活

我听到了孔老夫子昨夜的悲吟

            7

理想被欲望的绞架谋杀  血色宫灯

倒挂天空  一个是非颠倒的时代

威权就是真理  荒谬已经习以为常

 

悠悠五千年  不过是故宫门前

流去的一条小河  长长的队列里

我早就把自己的灵魂深深掩埋

             8

雾里的灯影闪闪烁烁  奔跑的风

喑哑于山巅  母亲唱的那一曲

音色优美的小调  被老去的岁月

 

一夜风干  两排书橱之间的那

一片荆棘丛生的茫茫荒野

任后来者剪贴花样翻新的刻痕

            9

你们总是要追究我的前世今生 

总是想从我的辫子与长袍马褂里

寻找一只“金华火腿”的死因

 

那清澈的湖水是我梦寐以求的

归宿  我的远行与帝国无关

与革命无关  更与朋友们无关

            10

年轻时的好梦  早已被昨天的

三十九度高温烤焦  剩下的一只

风筝  仍然在干枯的枝头飘摇

 

扛着千年的沉积  背着沉沉的锁链

我一直在你们的头顶低空飞行

无尽的思念  已经化为一只杜鹃

            11

是的  崛起的东方正在走向一个

未知的世界  东西融合  中外

合璧  基因变异后的中国  一切

 

都将时过境迁  一百年后的我们 

也许会变得十分强大  只恐怕那时的

中华  将是没有了东方文化的中华……

            12

一只死去的大鹏  从庄子的头顶

落下  一只蝙蝠在昏迷的夜晚

栽植虚无  一道斜阳成了天的伤疤

 

丢失了自己文化的中国  将何以

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让我们

用耳朵贴近乳房  看黑夜吞噬明月

            13

八十年的天翻地覆还在继续  这个

时代的动荡看不到尽头  阳光被

遮蔽的时刻  我无法超越阴暗的天空

 

流行的时尚  在西风里四处招摇

挺直了的腰板  被压成90度的弯曲

最疼痛的苍凉里  沉淀冰冷夜色

            14

在历史的钢丝上小心翼翼  我这个

前朝遗老  早就被新生的权贵

放逐  在通向彼岸的一条小船上

 

逃逸是我惟一的选择  月色迷离的

夜晚  露水清洗了古都的灰暗

我的诗句  是一滴没有掺水的血

            15

五十之年  苍凉的额头储存了

岁月的忧伤和往事  穿过如水的

月光  我做了周公梦里的蝶衣

 

拖着前朝留下的  一根长长的

发辫  一夜炖煮了的青铜调

从我的锅里  发出阵阵的香味……

                                 （2012年1月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