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重庆400715)
《金瓶梅》中的拜礼、磕头礼
张小双
(西南大学,重庆400715)
《金瓶梅》作为一部伟大的世情小说,很好地反映了晚明这个特殊时代的一些问题,其中就包括礼制僭越问题。拜礼和磕头礼是古人所行的两种礼节,在《金瓶梅》中,有时候行此礼是“固其宜矣”,但更多的时候是不当行此礼而行此礼。这种礼制僭越也折射出了一些社会问题。
《金瓶梅》;拜礼;磕头礼
鲁迅先生曾对《金瓶梅》有过一段评论:“作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形容,或条畅,或曲折,或刻露以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变幻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如果说《金瓶梅》之色情描写是“刻露以尽相”的话,那么对礼制的描写则是“幽伏而含讥”了。晚明社会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即是资本主义经济的萌芽,传统的士农工商之基得到了动摇,商人们可以凭借他们的经济实力贿赂官府并获得官职,继而欺压百姓,集“官僚、恶霸、富商”于一体。主人公西门庆就是这种新兴商人的典型代表。这一阶层的突起,产生了巨大的社会效应,如《醒世恒言》和《金瓶梅》中都提到的一句俗语:火到猪头烂,钱到公事办。①这不是偶然出现的。相较于书中所涉及的其他礼仪行为,拜礼和磕头礼是两种实用性很强的礼仪。
奴婢可以通过跪拜、磕头来讨好主子,妻妾可以取悦丈夫,富商可以贿赂官府而得到官职等,总之,人们可以通过跪拜、磕头来获取自己的利益。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已不再是“礼”,而是“利”。
第三十回中,来保押送生辰担到东京去给蔡京,实际上是借生日之机行贿赂之实。初时是“径向守门官吏唱了个喏”,被其呵斥,然后每人一包一两银子才得以打发,进入门内,见到蔡京的管家翟谦就“先磕下头去”。后来蔡京佯装推辞,“这礼物决不好受的,你还将回去”,来保等人慌了,“在下叩头……”,及至蔡京许诺让西门庆做“提刑副千户”,来保又“慌的叩头”。等到蔡京又大度地给了吴典恩一个驿丞的官职,“那吴典恩慌的磕头如捣蒜”,最后来保也得了一个“校尉”的官职,“俱磕头谢了”。真是从头磕到尾,一场交易结束了。蔡京获得了更多的财富,翟谦亦得了微利,并借此托西门庆寻一个女子(后来西门庆勾搭上王六儿,伏笔在此也);另一方,西门庆、吴典恩、来保三人俱得了大小不同的官。
从此,西门庆直到暴死,势力越来越煊赫。
到第五十五回的时候,西门庆更是亲自来给蔡京拜寿,此番到来,当然是别有一番企图的。书中写道:西门庆朝上拜了四拜,蔡太师也起身,就绒单上回了个礼。这是初相见了。落后翟管家走近蔡太师耳边,暗暗说了几句话下来。西门庆理会的是那话了,又朝上拜四拜,蔡太师便不答礼。这四拜是认干爷了。因受了四拜,后来都以父子相称。
这里涉及到“初相见”和“认干爷”的礼仪。《大明会典》里有两条关于官员如何行礼和庶人如何行礼的规定:凡百官以品秩高下分尊卑,其品级近者相见行礼,则东西对立,稍卑者居西,高者居东。其品秩相越二三等者,卑者居下,尊者居上。其相越四等者,则卑者拜下,尊者坐而受礼,有事则跪白。(卷五十九礼部十七官员礼)凡民间子、孙、弟、侄、甥、婿见尊长,生徒见师范,奴婢见家长,久别行四拜礼,寻常近别行揖礼。其余亲戚长幼,照依等第,久别行两拜礼,寻常近别行揖礼。平交同。(卷五十九礼部十七庶人礼)西门庆与蔡京的品级属于“相越四等者”,所以初相见的话,西门庆确实是应该跪拜蔡京的。至于后来的四拜则是庶人礼中的“子见父”礼。应当指出的是,《金瓶梅》中认干爷、认干娘是一个无独有偶的现象。李桂姐几乎是《金瓶梅》中最精明的一个女人,她最先开启认干娘之例。当然,她的认干娘这件事并不妨碍她和西门庆的继续乱伦(她首先是李娇儿的外甥女,然后此时又是吴月娘的干女儿),甚至后来王三官认西门庆做义父之后,她和他们两人都有来往。第三十二回中,西门庆刚刚得了官,她就与虔婆定计,迫切地要拜吴月娘为干娘,“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插烛也似拜了四双八拜,然后才与他姑娘和西门庆磕头。把月娘哄的满心欢喜”。应该说,这纯粹是妓女为了能够长久地保住客人来赚钱而采取的一种手段,并非真的对吴月娘本人有何尊敬之意。李桂姐通过拜娘认女,不仅稳固了西门庆这个腰缠万贯又舍得花钱的大客人,而且由此认为自己在其他几个妓女中有较高的地位,并立马极力卖弄这种身份,让和她同来的吴银儿、郑香儿、韩钏儿感受她的优越性。为了尽力讨好吴月娘,李桂姐不愿出去递酒,最后迫不得已还是出去了:
朝上席不当不正只磕了一个头,就用洒金扇儿掩面,佯羞整翠,立在西门庆面前……乔大户道:“二老,此位姐儿乃是这大官府令翠,在下怎敢起动?使我坐起不安。”伯爵道:“你老人家放心,他如今不做婊子了。见大官人做了官,情愿认做干女儿了。”那桂姐便脸红了,说道:“汗邪你了,谁恁胡言!”
“只磕了一个头”,一个“只”字是关键所在。因为书中写到都是磕四个头。而现在李桂姐刚刚认了干娘,没沉住气,“只磕了一个头”,结果被应伯爵当场点出,当然是要脸红了。
后来,吴银儿也接受应伯爵的建议,认李瓶儿为干娘。但最后李瓶儿病重临死,吴银儿也没有来看一眼,反而在后来已经没有必要的时候来戴孝博得西门庆的“满心欢喜”。应伯爵又看不下去了,书中这一段是这样写的:不一时,吴银儿来到。头上戴着白绉纱?髻、珠子箍儿、翠云钿儿,周围撇一溜小簪儿,耳边戴着金丁香儿;上穿白绫对襟袄儿,妆花眉子;下着纱绿潞绸裙,羊皮金滚边;脚上墨青素缎云头鞋儿。笑嘻嘻进门,向西门庆磕了头,后与温秀才等各位都到了万福。伯爵道:“我倒好笑了,来到就教我惹气:俺们是后娘养的,只认的你爹?与他磕头,望着俺们擩一拜。原来你这丽春院小娘儿这等欺客!我若有书柬儿到衙门,定不饶你!”
应伯爵虽是说笑话,却也道出了“妓女欺客”的实情。在李桂姐与西门庆厮混的时候,应伯爵也曾讥笑李桂姐和干爹有不伦之恋。作者只是借伯爵之口微微地透露了一点批判的意味。
如果说,西门庆认蔡京为干爷,李桂姐认吴月娘为干娘,吴银儿认李瓶儿为干娘,都只是纯粹的利益关系的话,书中还有另外两件认干爷、“认姐弟”的则是因为情人关系。第七十二回中,与西门庆通奸的林太太的儿子王三官认他做义父,“当下教西门庆转上,王三官把盏,递了三钟酒,受其四拜之礼。递毕,西门庆亦转下与林氏作揖谢礼,林氏笑吟吟深深还个万福。自此后,王三官见着西门庆以父称之”。让王三官认西门庆做义父,实际上只是为了让二人的通奸变得更加方便。另外,在第九十七回中,春梅为了旧情人陈经济,先支开了孙雪娥,然后才让张胜把经济找回来。历经磨难的陈经济也甚是“知礼”,“这经济进门,就望春梅拜了四双八拜:‘请姐姐受礼!’那春梅受了半礼”。从此就“假姐弟暗续鸾胶”了,直到陈经济当场被杀。
这五对假亲戚关系中,礼是严格依照《大明会典》来的,但看上去却是那么地徒有其名。不过是顶了礼的帽子,做着猪狗不如的事情。这正是作品对礼制僭越最强烈的讽刺:表面上行父子之礼、母女之礼、姐弟之礼的,实际上都不是真父子、真母女、真姐弟。
注释:
①《醒世恒言》第十三卷《勘皮靴单证二郎神》;《金瓶梅》第四十七回.
[1]兰陵笑笑生,梅节校订,陈诏,黄霖注释.金瓶梅词话重校本[M].台北:里仁书局,1992.
[2]孙逊.金瓶梅鉴赏辞典[M].北京: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5.
[3]黄霖,张兵,杨彬.金瓶梅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
[4]黄霖.四大奇书大辞典·金瓶梅大辞典[M].成都:巴蜀书社,1991.
[5]孙逊.西门庆:中国封建经济和早期商品经济杂交而生的畸形儿[J].文学遗产,1994(04).
I207.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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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6)08-013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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