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的少年,梦一样的年纪,老式的自行车,宽宽的后座……载着她一路走向成长,那时的她是个快乐的精灵,似乎总有一团氲氤的雾气围绕着她,淡淡的幸福在这雾气中荡漾开来。那年她12岁。
12岁那年,虹家里的老宅拆掉了,在造的新房在清的家东面,隔了两户人家。虹和她奶奶暂时住在清的家里,她听奶奶说清的爷爷是虹爷爷的侄子,虹应该叫大伯,反正虹搞不懂这么复杂的辈分关系。虹很少见到清,他在读中学了,有较忙的学业。虹每天上学去的时候,清早就走了。有时虹走的时候还会听到大伯在数落:“这个小赤佬,这么冷的天,这件皮衣怎么也不肯穿,要冻坏的。”大伯手里的那件皮衣很厚实,虹想清长那么高大,比她足足高了一个头,这件皮衣他当然不要穿啦,他应该是不会怕冷的。虹的手上早早就戴上了妈妈自己做的羽绒手套,妈妈老说虹的手、脚到了冬天没一丝热气。可能因为虹是属蛇的吧。
3个月后,虹搬到了自己的新家。虹还是每天老时间起床,上学,可是每天走的时候,常会看到清在和奶奶闲磕,奶奶坐在廊檐下洗衣服,清跨在自行车上,东一句西一句在和奶奶唠家常,奶奶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虹从来都不知道清和老人家能谈得这么开心。这么几个月清好像都不和她说话。虹骑着自行车走了,她不知道清要和奶奶聊到什么时候,以前不是很早就去上学了么,虹觉得有些奇怪。
虹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全家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吃妈妈炖的葱花炖蛋,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淡黄色细腻的蛋羹上细细碎碎地洒落着几片葱花,柔柔滑滑的口感,虹怎么也吃不腻。“清,吃过晚饭啦”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每天都会问这句话,而这时虹正在享受晚饭的美好时光,可是慢慢地开始她有些不自在了,炖蛋也似乎没有了以前的那种滋味。虹内心深处似乎有了一种期盼,似乎有一份朦朦胧胧的情愫在萌芽。清的出现让她欣喜中又有一丝的胆怯,她怕家人知道她的心思,更怕在清的面前有什么突兀的表现,小心翼翼保护着内心的这个秘密,这份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怀。哦,时间过得真快,搬进新家已经两年了。虹14岁了。
那天中午放学吃饭的时候下起了雨,虹是骑自行车回去吃饭的,雨很大,穿上雨衣,可雨还是从前面噼里啪啦地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依稀看见有个老人蜷缩着背撑着把雨伞走在前面,虹伸出手想抹去脸上的雨水,这时自行车的笼头往里拐了一下,径直撞向了前面行走的老人。虹连车带人跌入了雨中,幸好老人没什么事,可是虹又冷又怕,全身都湿透了。回到家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怎么回事呀?”妈妈急了,虹抽抽噎噎地说撞了人,坐着也不吃饭,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返回学校要迟到了。妈妈拿了把雨伞想送虹去上学,这时清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对虹说:“上来吧,我送你去吧”“不要,我自己去。”似乎是在和清赌气。可是清坚持着,虹不走,他跨在自行车上,等虹坐上来。妈妈好说歹说,还是让清载上了虹。这一路上,是清和虹这些年来说话最多的,他问起虹今天的事情,安慰她不用害怕,问起虹在学校里的情况,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路很短,一会就到了学校。“放学后接你回去。”虹跳下车走进校门。清的中学是在隔壁。这一天,虹心中总有一些小小的兴奋,老师、同学都是那么的可爱。放学后,虹并没有等清,她和几个同学绕小路回了家。
以后,每逢下雨天,清总会跨在自行车上等虹,有时载虹去上学,有时虹不愿意,他就骑在她的后面。日子在虹晃悠的双脚中走过、在虹一路洒下的笑声中走过、在清温暖结实的后背上走过,在漫天飘散的雨丝中走过……嗨,虹感觉有轻轻盈盈像雨像雾般的幸福,在她的周围静静得弥散开来。
转眼清中学毕业了,没有继续升学,进了一家公司,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载她上学,而且因上晚班的缘故,也不能像以往每天都过来,虹有了一种失落,此刻她才发觉原来自己的世界已经被清填得满满的。虹也已升入了中学,功课多起来,每天都做很多的习题。清有时来的时候她在做功课,清并不打扰虹,和家人聊几句就走了。清知道,虹的成绩一向都不错,升学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清也是很希望虹能够继续学业的,然而心里总有一份担忧。清学会了抽烟,当虹第一次看见清倚在墙上吞云吐雾的时候,袅袅的烟雾模糊了清的脸,清瞬间变得那么遥远。虹愕然了,曾经熟悉的那个纯真的少年,突然间好陌生,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悲凉。是什么改变了他,自从清中学毕业以后,他话很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虹的语气中带着不悦。“上了班,没有办法。”清淡淡地说。“是啊,男孩子嘛总要学会抽烟的。”爸爸笑呵呵接了话过去,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怔怔得那么几秒钟,继续埋在了习题当中,她理不清自己的情绪,那些道题目怎么可能解得出呢。而虹的欲言又止,让清觉得有一种距离横亘在他们彼此之间,无法跨越。
离毕业考试只剩两个月的时间,虹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复习,可是总也无法入静。这些天清不知道去了哪里,有2个星期没过来了吧,可能是工作太忙了。吃晚饭的时候,大伯过来了。“清去哪了?”爸问大伯。“这个小赤佬,好好的班不上,偏要去考什么农业科技大学,到苏州上课去了。”虹呆住了,决然想不到清已经毕业那么多年,现在竟重拾课本和她一起考学。有一种东西充斥着她的内心,酸涩得让人感到一种虚弱,竟是这样,原来一直都是这样。
毕业考试终于结束,虹收拾好走出教室,如释重负,似火的骄阳灼得她睁不开眼,皮肤上一会儿生生的疼,疼得让她又想起了清,他应该是后天回来吧。2个多月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一直不敢想他,拼命让自己埋在复习资料中,怕自己奢侈得想他会和他的愿望背道而驰。
清回来的那天,虹一直坐在弄堂里乘凉,对着他走来的那个方向,保持着一个姿势,她心想那块石头原来是这样慢慢地被风化了,守在他必经的路口。中午,烈日下,清终于出现在虹的视线内,虹注视着他一步一步走近,走到她的眼前,她就那么看着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好好地看过他,留在她印象中的一直是清的背影,为她挡风遮雨的背影,坚定地踩着自行车在漫天风雨中前行,留给她的世界是那么宁静、幸福。这样的一个男孩,她怎么可能从他的后座跳下,独走自己的路,永远都不会!
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虹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而清没有。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4年,只是暂时的离开,虹还是会回来的。清又上班去了,既然努力了,尽力了,但命运既是如此,清只能放手,让虹走到外面的世界,挥洒属于她自己的青春。虽然告诉自己尽可能不要再去打扰虹,然而他还是情不自禁会过去,看到虹,即使不说话,即使只有那么几分钟,就够了。
暑假很快过去,爸爸妈妈送虹去的学校,和爸妈说再见的时候,虹转身哭了,她不知怎样抵抗心里潜伏的脆弱,只能恣意地让泪水静静流淌下来,她知道此后有一种距离叫做遥远,有一种感情叫做思念。
新的环境,新的脸,当虹把这些渐渐从陌生转为熟悉的时候,终于可以安下心给清写信了,曾说过的,不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倾注在笔尖,连同她的思念、她的决心一起投递了出去,是的,决心。她告诉清,不管怎样她都会回到他的身边,所以他的自行车上不可以换别人。有点霸道,有些自私,她写下这些,笑了,终于把自己的那些思绪理顺了,说清了。把信寄出去的那天,她开始等待。一个星期后,这份等待开始变得焦急和不安,她每天放学后都会去门卫看有没有清的来信,可是没有,没有。多么希望是门卫的疏忽,清的那封信安安静静地躺在某个角落。一个月、两个月依然没有清的只字片语,她揣测了无数个事情的结果,可是一一都被她推翻了,她是不会相信清可以这样轻易对她不管不顾,任由她伤心难过。那晚,可怕的梦魇,她看见大伯狠狠地骂清,可是虹一句也听不清,只觉得难过,难过地快要窒息。她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终于学期结束,没有任何的停顿,看到家里那盏灯的时候已过晚饭时间,虹推门而入,看见清的母亲在和妈妈商量着什么,看见虹说了声:“回来啦”,虹还没来得及应声,她已开门离开了。“累了吧,吃点东西早点休息。”妈妈的话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也没见虹回来有多高兴。
“妈,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事,累了就快睡吧。”
“可是清的妈妈来做什么?”“还不是…清要订婚了。”
“妈,你说什么,清怎么啦?”“虹,我们都知道了,可是你和清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呀?”“清的爷爷是你爷爷的亲侄子,按辈分你是清的姑姑,你们有血缘关系。”
好像很久以前依稀听奶奶说过,可是那时虹并不懂,也没有追溯清楚这些复杂的辈分关系。上一辈又何时提醒过他们需要注意辈分,现在当他们长大,心里只有彼此,然后妈妈告诉她,你是长辈,你们有血缘,你们是不可能的。这样的结果,这样荒谬的真相,虹万万不曾想过,她推门而出,她要去见清,他们该怎么办?这时妈妈拉住了她“清是不会见你的,他明天就订婚了。””订婚、姑姑……”虹颓然坐在了下来,她似乎听见了梦中大伯的骂清的那些话,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今天本是赶了一天的路,而迎接她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第二天,当虹从嘈杂的人声中醒来,窗外一片和煦的阳光,她努力把自己拉回现实中,哦,今天是清订婚的日子。她本能地下楼,看见路口有很多辆车,好多人都在来回走动。“虹。““嗯,姐。”是堂姐,迎亲队伍还少一个人,你和我一起去吧。”堂姐显然是不知道的,“我吗,我……”“走吧”堂姐不由分说拉虹上了车。打开车门的刹那,虹的心似乎停止了跳动,清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此时的背影和她印象中的截然不同,是那种特有的新郎的装饰,西装、吹过的发型,以及淡淡的发胶的香味,都在提醒着虹清已非是昨日的那个少年,已非是烈日下为她去赴考的男孩,他即将是别人的新郎,他的后座上也不会再有她的身影。戛然而止,他们之间就真的到此为止了,不能再有一点的延续,多少年一点一滴的感情结束地如此仓促。虹突然好想笑,像一场梦一样,醒了抓不住一丝一毫零碎的记忆。
虹走出车子,看见那个叫云的女孩子,恬静柔美,就像是琼瑶小说里走出的女子,她该是配得上清的,清会有他的幸福,那就让自己退得远远的,然后转身离开。她看向清,清就在云的身边,淡淡的笑在虹的嘴角绽开。清的心揪了起来,那种浅浅的笑,一如多年前初见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抬头看他,微微的笑,像清晨那一抹旭日,暖到了他的心里。而此时这个他想守护一辈子的女孩就这样微笑着在他的眼前,一脸的宁静,他多想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这样他的心就不会那么痛。
整个寒假,虹大部分时间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她要把她的手、脚晒得暖暖的,不要再冰冷冰冷。傍晚,她会看见清下班回来向着她的方向望去,家里的阳台是封闭式的,她知道他是看不见她的,可是心依然会跳得没有规律。一整个冬天,虹穿梭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孤寂的只剩下她一人,还有就是那些是根本不能去触碰的记忆。
时间依然继续,不会为谁而停留。冬去春来的日子,虹重又返回了校园,一个人安静得学习、生活,那些个上演又落幕,缤纷绚丽的爱情故事都不再和她有关。直至毕业留言,有同学写下:不管怎么努力,都不见你的笑容,不管怎样用心,都无法走近你的心里。虹看了,对他露出了笑。有谁知道,虹是在用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来祭奠那些已经逝去的岁月,她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个故事延续,延续到她必须步入正常的人生轨迹,然后有自己的归宿,然后她会好好地生活。
“阿姨”她回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在扯着衣角喊她,“你是谁呀?”虹蹲下身,点了点他的小鼻子,他有酷似清的眉眼。“你应该叫我姑奶奶。”她笑着说,望向了从远处走来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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