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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的错位与重置——论《天龙八部》中的寻父原型及其命运悲剧本质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艺生活·中旬刊 热度: 16350
高鹏月

  (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4)

  父的错位与重置
——论《天龙八部》中的寻父原型及其命运悲剧本质

  高鹏月

  (广西大学,广西 南宁 530004)

  原型是一个复杂又深刻的范畴,运用原型批评的方式来解读新派武侠名作《天龙八部》情节设置上的寻父原型和对人物塑造上的替罪羊原型,可以揭示出藏在故事背后的本质——命运悲剧,人被注定的宿命所捉弄,及反抗所带来的悲痛。

  原型;寻父;替罪羊;命运悲剧

  《天龙八部》是金庸先生的巅峰之作,作品的“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人物与情节魅力令许多读者手不释卷,其中的佛性、英雄人物塑造、悲剧意识等内容又一直被学者们津津乐道,可见,虽然是通俗文学形式,但这部作品从内到外都透露着“高雅”气息,十分独到、巧妙,值得一读再读,对其进行研究和解读也是十分必要的。

  原型批评这一20世纪西方文论中的重要流派,提供了一种适宜的方法。原型批评一改新批评的“近看”模式,而是“向后站”,注重文学传统的力量,专注于宏观地、整体地看待文学、解读文学。这样的一种批评方法有助于我们全面地解读这一文学作品,发现其中隐藏的内核和本质。

一、原型的初步界定

原型是一个很复杂的概念,在不同领域、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内涵,即使在原型批评理论中,原型的界定也是非常艰难的,归结起来还是因为其内涵的丰富性。在运用原型来解读作品前,先对其进行一个初步的界定是很有必要的。

  原型批评的先驱荣格认为,原型就是集体无意识,是非个人的,是遗传得来的,是“人类命运或人类精神的一块残片”。弗莱在其《批评的剖析》中借用了荣格的原型概念,认为原型是一种“典型的即反复出现的意象”。“我把原型看做是文学作品里的因素,或是一个人物,一个意象,一个叙事定势,或是一种可以从范畴较大的同类描述中抽取出来的思想。”从弗莱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原型是一种从重复的文学现象中被抽取出来的“内核”,是无形的,可以通过意象、象征、主题、人物、母题、场景等形式表现出来,这些我们平时经常提及的范畴都是原型的载体和表现形式,却并不是原型,原型是本质的、是内部的,从内涵和外延上都是大于以上这些表现形式的。原型批评便是对文学中的重复现象进行分析,一开始许多批评家愿意将原型归结为神话或仪式的形式,所以也叫神话原型批评,用来泛指原型批评。但原型批评与神话原型批评二者是不同的,后者的范围要比前者广一些,因为原型不一定通过神话的方式展现。

  一般而言,文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原型可分为四类:意象、细节描述、情节和角色典型。在分析《天龙八部》这一作品时,运用原型批评方法,主要注重其情节上的寻父原型和角色塑造上的替罪羊原型,最终揭示作品的命运悲剧本质。

二、寻父原型

在西方文学作品中,“寻父”是一个常见的主题。《奥德赛》以及《尤里修斯》都十分典型,许多其他文学作品也被加以“寻父”主题或“寻父”心理的解读。在这一模式中所蕴含的原型其实是一种归属之感,是精神上的皈依之处,是精神上的“寻父”。与“恋母”相比,“恋母”更倾向于一种情感上的归属,而“寻父”则更像是一种寻神、寻理、寻根。这种寻根才是“寻父”主题的原型——即人需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和身份,找到精神的归属之地。

  《天龙八部》中的种种情境、情节设置,使主人公们陷入到了归属的错位,他们都“认错”了父亲,也就是认错了自己的精神归属,于是,这些主人公们被迫地走上了“寻父”之旅。

  (一)寻父不见:萧峰、慕容复

  作品中的两个正侠的情况便是“寻父”的典型。“北乔峰,南慕容”,这两个书中所塑造出的武林世界中的公认的青年英豪面对着相似的宿命。乔峰是契丹人,慕容复是鲜卑人,二人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还活着,他们都被自己真正的父亲暗中逼迫着走上一条与汉人为敌的道路。

  不同的是,乔峰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并非汉人,他一直维护汉人,对屠杀汉人的辽人深恶痛绝,却没想到自己所知的生父其实是养父,自己所认的师父其实是杀父仇人,这一切都发生了错位,在知道自己其实是“萧峰”之时,他便失了“父”,开始了复仇之路,其实也就是“寻父”之旅。虽然不自知,但他越陷越深的复仇之路其实是由生父造成的,生父为了让他无法在汉人中生存,一步步地“陷害”儿子,其实是一种将儿子从养父阵营拉回自己阵营的行为,这样的行为其实也是一种“寻子”的表现。萧峰在发现了自己的生父其实并没有死去的时候,这“寻父”之路算是告一段落,他也接受了自己辽人的身份,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慕容复虽然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鲜卑人,但他一直活在来自父亲的复国使命之中,直到父亲慕容博的出现,他在受到了欺骗的同时又带着欣喜,他一直的复国之路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寻父”,“国”通过父亲传递出来,父与国同气连枝,复国就是恢复父亲所营造出的精神家园。

  二人的生父死而复生后又消失隐退,但留下了新的“身份”和归属给儿子,儿子们其实是带父上路,父亲在儿子的血脉里,儿子在为父亲而活。

  (二)遇父不识:段誉、虚竹

  与两位正侠的寻父境况不同,段誉和虚竹这两个误打误撞的“歪才”的寻父表现形式是遇父不识。段誉逃脱名义上的父的领地,从大理来到中原,经历了一系列的冒险、结识了许许多多的人,整部小说的故事都是段誉这一离家的王子的奇遇。这一路上,生父段延庆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参与和推动,一直以第一大恶人自居的活死人,也被段誉看做是如此不堪之人,而他却是段誉真正的父亲。段誉一直在遇父不识,但他的冒险之旅其实就是以脱离名义父亲的掌控为初衷,他不喜欢父亲给他安排的习武的内容,所以逃走,并渐渐身不由己。段延庆本身是大理的太子,段誉寻到真正的父后最终回到大理做了皇帝,这皇帝的愿望是段延庆毕生愿望,被儿子完成了,也是一种承袭,也正是寻父的结果——段誉作为“子”找到了自己的“父”,找到了身份、位置和归属,“子”踏上了“父”的路,这与前面所论述的萧峰、慕容复的生活轨迹是异曲同工的,是子寻父后的回归。

  另外一位主人公虚竹的情况与段誉也是相似的,即遇父不识。虚竹一直在少林寺长大,却不知道人人敬仰的少林方丈竟是自己的生父,也是那个害苦了义兄的“带头大哥”。虚竹的寻父是从破戒开始的,他的寻父之旅就是破戒之旅,他自己也是父亲破了色戒的结果。虚竹一路受阿紫的捉弄破了昏戒,因天山童姥的算计又破了色戒……如此种种都是一心向佛的虚竹所不乐意为之的,因此他前往少林领罚,只为重回“小和尚生活”,也就是这时,他才真正知道了自己的生父是谁,在知道的同时,即失去了父亲,在这一点上,段誉与他的情况也类似。寻父的虚竹被动地走上了父亲的老路——破戒,也与父亲一样成为了一门派的主人,这些暗合都是作者有意为之,并不知父,却在走着父亲的老路,这便是寻父原型的体现,便是寻找自己精神皈依的体现。

  二人都遇父不识,识父便失,都与自己生父的轨迹暗合,都做着生父在做或者是想做的事,这些都是他们寻父的体现。

  无论何种具体情节的不同,但这些男性主人公都不自觉地活成了生父的样子,都在不自觉地为生父完成愿望,生父都是他们一开始不知道的或是以为已经死去的——失父,故事的情节发展就是他们寻父的过程,寻到父亲后,他们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其实是一种回归,即主人公们作为“子”回归“父”所在的位置,所属的身份,所代表的精神。尽管这种回归都是被动的,都是背离他们初衷的。这样的共同的内在轨迹,无疑说明了《天龙八部》中所存在的寻父原型。

三、替罪羊原型

替罪羊原型是西方文学作品中的一个较常见的原型,源于《圣经·旧约》,上帝为考验亚伯拉罕的忠诚,命其将独生子以撒杀死来献祭,亚伯拉罕遂准备杀死以撒,这时,上帝相信了他的忠诚并及时阻止,结果,亚伯拉罕便抓了一只公羊代替,替罪羊之说由此产生。渐渐,替罪羊便代指实际无罪,代人受过的无辜者。

  《天龙八部》中,萧峰无疑是一个替罪羊形象,他本是个正义的英雄,却承担了马帮主之死、谭公谭婆之死、养父母之死、恩师玄苦大师之死这些莫须有的罪过。其中后三个的真凶都是萧远山,萧峰是代父受过。

  慕容复因为父亲所留下的兴复大燕的野心,而做了许多违背道义的坏事,父亲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他一定程度上也是替罪羊形象。

  段誉的悲剧则在于许多喜爱的、甚至有着肌肤之亲的女孩都是自己的“妹妹”。当他仍然拥有段正淳之子这一身份时,他就成为了这个名义之父的替罪羊。父亲当年欠下的风流债,种种烂摊子摆到了儿子面前,影响了儿子的命运,这也是替罪羊形象的展现。

  虚竹更是父亲罪孽的替罪羊,他自身不想做任何破戒之事,无比虔诚,但他自己竟是少林方丈的私生子,他所信仰的门派之主本就行为不端,所以,本是向佛的虚竹成为了生父的替罪羊。

  同样被父亲改变命运的还有一对姐妹花:阿朱、阿紫。阿朱是替父受罪的典型,误打误撞知道了自己身世,随后替父赴死,生父的“罪名”被无辜的阿朱背负了;而阿紫实则背负了阿朱的责任,代替阿朱爱上了萧峰。这是一串的因果关系:段正淳因风流之罪而误打误撞地“承认”他是萧峰的仇人,阿朱替父受罪,阿紫替姐继续活在萧峰的生活里,最终也因为萧峰的死走向了自己的毁灭。所以说,阿朱阿紫的悲剧其实都是替父受罪,她们其实也是替罪羊。

  可见,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是替罪羊形象,他们都替他人受过,而这他人就是他们的生父。这是这一作品在塑造人物上的内在一致性,与前面论述的情节设置上的寻父原型相得益彰,这里的替罪也是因为父的原因,因为父的过错,子女成为了无辜的替罪羊。

四、行为的被动性:命运悲剧

经过分析,我们发现了作品在情节与人物的书写上都展示出了一种内在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就是原型的体现。那此种原型所揭示出的深层内容是什么呢?

  寻父原型之下,父亲位置的错位和重置的过程给主人公们带来的大多是违背初衷的痛苦。一直接受汉人正统的“仁义礼智信”教育的萧峰其实是契丹人;本应是翩翩公子的慕容复背负着沉重的不可能完成的复国重任;本拥有父尊母慈的美好家庭的段誉却要接受自己是母亲与一个大恶人偷情的结果;一心向佛的虚竹竟是方丈破戒的产物。如果让这些主人公自主选择,他们也许不会踏上寻父之路,他们也许宁愿继续在自己本来的安全领域内保持初衷,这样,萧峰还是丐帮帮主,盖世英雄,慕容复还是有着盛名和美人在怀的公子,段誉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王爷,虚竹一辈子不破戒,一直做小和尚。然而正是早就已经注定的身份——他们的生父另有其人,他们现在的位置是错误的,这些前提已经存在,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父亲,也就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他们在一次次的与既成命运作斗争,然而却都从侧面促进了自己寻父,也就是又踏上了寻父之旅。这与悲剧《俄狄浦斯王》十分相似,俄狄浦斯试图查找凶手,却发现凶手其实是自己。这体现了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力又无可奈何,人与命运的对抗而又注定失败便是命运悲剧的所在,也是《天龙八部》这部作品的内在悲剧性的展现。这些人物在对抗命运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成为了父的替罪羊,成为了命运的替罪羊,父的错位是一切悲剧的根源,而这一根源却早就确定了,不是对抗就能改变的,这种行为上的被动性,不可选择性又产生了一种荒诞感。

  通过对其内在的原型解读,可以看出作品的命运悲剧本质,所有的悲剧都是因父而起,因父的释然和解脱而灭。作者仿佛将不同的人置于相似的父的错位的境遇之中,不同的主人公有着不同的态度,被迫做出不同的选择,此时不同主人公的态度很值得玩味。萧峰以义为先,不忘家国之义、不忘兄弟之义、不忘男女情义,正是这样的重情重义,使他在面对命运时勇于承担、大义凛然,最终仍然是个英雄;慕容复则不同,他利用阴谋、不计手段、不顾道义,这样只能走向了疯癫;段誉乐观豁达,虽有不平却依然热忱地对待兄弟、真挚地对待所爱之人,最终段誉回大理做了一个逍遥皇帝……也许这些结果对于主人公自身来说依然是悲哀的,但从这些主人公的命运我们可以看到作者的态度和取向,对情义的珍重、对正义的推崇在这些人物的命运中得以体现。虽说主人公们的命运多是已经注定的了,但人品与态度的不同还是给每个人带来了不同的质感,这也能看出小说“悲”之后的“情”,可以用“哀而不伤”来形容了。

五、结语

总之,可以看到父的错位与重置在整个故事中的贯穿,悲剧的起源便是在这,通过原型批评的方式,可以“远观”地抽出这一条脉络,对作品得出更新更深入的解释。

  [1]弗莱(加),陈慧(译).批评的剖析[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8.

  [2]尹建民.比较文学术语汇释[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3]刘铁群.《天龙八部》的原型分析:从《俄狄浦斯王》谈起[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03).

  [4]程平.《天龙八部》中萧峰的替罪羊形象解析[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12).

  [5]叶舒宪.神话——原型批评[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

  [6]金庸.天龙八部[M].广州:广州出版社,2013.

  I207.42

  A

  1005-5312(2015)32-00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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