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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五代诗格的形式批评研究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艺生活·中旬刊 热度: 20268
姜洪真

  摘 要:唐五代出现了大量的诗格类著作。诗格是对唐诗创作实践经验的总结。律诗在初唐得以定型化并获得高度繁荣,必然引起人们在理论上对声律、对偶的探讨。同时,科举制的实行也促进了诗格的产生,以便给初学做诗者提供指导经验。唐五代诗格中蕴含了大量的形式批评因素,深入挖掘诗格的内涵,并以理论化的形态把它显示出来,具有独特的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唐五代诗格 形式 中西对话

  诗格是中国古代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文学批评形式之一。诗格批评既源远流长,又丰富多彩,是非常宝贵的文学理论遗产。诗格作为审美范畴在唐五代加以确立。张伯伟先生强调:“在古代文学批评著作中,作为专有名词的‘诗格是到唐代才有的。”①唐五代诗格批评,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是一笔丰厚的值得研究的诗学资源。

  一、唐五代诗格的历史流变

  (一)初唐诗格

  初唐统治者们反对齐梁以来的淫靡文风,重文学的功利作用。但他们并不否定文学的艺术特质,讲求抒情与文采。这种思想为文学形式的探讨留下了广阔的余地。律诗在这一时期得以定型化,齐梁时期的“永明体”讲四声与病犯,初唐发展到讲求平仄律。这一时期的主要诗格批评文本有上官仪的《笔札华梁》、无名氏的《文笔式》、元兢的《诗髓脑》、崔融的《唐朝新定诗格》、李峤的《评诗格》等等。初唐人集中探讨声律与对偶问题。声律的研究始于南朝齐沈约等人的“四声八病”理论。

  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说:“夫五色相宣,八音协畅,由于玄黄律吕,各适物宜。欲使宫羽相变,低昂互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简之内,音韵尽殊;两句之中,轻重悉异。妙达此旨,始于言文。”②沈约认为五言诗每一句的用字应该四声各不相同,而且一联上下句间同一位置上的字也须在声调上互有区别。“八病”则是为了贯彻这一原则而规定的一些禁格,即“平头”、“上尾”、“蜂腰”、“鹤膝”、“大韵”、“小韵”、“旁纽”、“正纽”。 沈约等人虽以“四声八病”为原则来规范诗文创作,但如何把这一原则具体化,使之有可操作性,则是由唐代诗格类著作来解决完成的。唐人将四声作了平仄二元化的处理,使平仄相间,构造出切实可行的声律定式。

  初唐时期主要以沈约“八病”为中心来展开探讨,并逐渐提出了调声之术。《诗髓脑》云:“调声之术,其例有三:一曰换头,二曰护腰,三曰相承”③通过调声之术,初唐人已经将平声与上、去、入三声对举,实际已是把声律二元化,放宽了声律规则。在此之前,人们多着眼于一联之内两句的声律协调,到元兢的“换头”之术中,已扩展为解决一首五言诗内联与联之间的平仄粘对关系,真正使得齐梁声律理论具有了可操作性,促进了律诗的定型与繁荣。

  (二)盛唐诗格

  盛唐时期追求风骨,要求诗歌表现高昂明朗的感情和雄浑壮大的气势。同时,盛唐人又提出了“兴象”概念,要求写出情景交融的完整的意境,使得这一时期诗格探讨也从声律、对偶深入到对句势、诗意等的研究。释皎然的《诗式》、《诗议》涉及到声律、对偶及诗歌体式,并深入研究了“意”与境的关系。他们的批评不仅深化了对声律对偶的认识,提出了切实可行的句法,而且涉及到“景”与“情”,诗歌的语言运用与诗的整体印象等更深的层面。这一时期的著作开始注重诗的句法、篇法,研究句与句之间的关系,深入探讨了句势问题。早在崔融《唐朝新定诗格》中就列有十体,一形似体、二质气体、三情理体、四直置体、五雕藻体、六映带体、七飞动体、八婉转体、九清切体、十菁华体。王昌龄《诗格》中有“十七势”之说,承续了崔融论体的基本精神,并且由对诗歌风貌的关注深入到创作的艺术手法和修辞手法的具体运用。每一种名目除释义外,并附有诗句说明。皎然《诗式》中也说到体式。“评曰: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取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才性等字亦然。体有所长,故各功归一字。偏高、偏逸之例,直于诗体、篇目、风貌不妨。一字之下,风律外彰,体德内蕴,如车之有毂,众辐归焉。其一十九字,括文章德体,风味尽矣,如《易》之有《篆辞》焉。”④五代王玄《诗中旨格》的“拟皎然十九字体”一节于每体后列有诗句说明,延续了皎然论体的特色。

  (三)晚唐五代诗格

  晚唐时期,唐王朝彻底崩溃,政局不可收拾,处在这种环境中的作家和批评家,普遍具有消沉心态与悲观心理。这个时期有一部分作家主张“诗教说” 与抒写民生疾苦,也有一部分人崇尚清丽绮艳的诗风,但总体的倾向是追求淡泊的情思与境界。司空图提出了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理论。人们更加着力于对声律、对属、字句等方作面的琢磨与锤炼。另外,科举取士对诗律的要求在这一时期也更趋细密,故而大量的诗格著作也应运而生。这些著作所讨论的范围更加宽广,论述更加深入,增添了宗教神秘主义的色彩,主要有僧齐己等人对句势的继续探讨和王叡的“拗律”说。

  齐己《风骚旨格》,也有十体之说,即一曰高古,二曰清奇,三曰远近,四曰双分,五曰背非,六曰无虚,七曰是非,八曰清洁,九曰覆妆,十曰阖门。这十体都有诗句附后,但并无解释,还是就诗歌整体风貌而言的。五代的《诗格》中列有十势,其中龙潜巨浸势、狮子返掷势见于《风骚旨格》,孤鸿出塞势即孤雁失群势,其他七势为新增,即芙蓉映水势,龙行虎步势,寒松病枝势,风动势,惊鸿背飞势,离合势,虎纵出群势。芙蓉映水势。由上观之,晚唐五代诗格,承续了初盛唐人对体式的研究,而且名目更加繁多。齐己等人多以动物姿态动作来为句势命名,其意义往往难以索解,不似王昌龄十七势简单明了。但这些名目不仅探讨了句与句之间的关系,而且深入到全篇的意义布局问题,如《诗格》“论诗势”节云:“先须明其体势,然后用思取句。”⑤

  二、 唐五代诗格的逻辑构成

  中国古典诗学关于“言、象、意”的探讨由来已久。早在先秦,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就提出“大象无形”的命题。老子从“无”和“有”、虚和实的辩证关系出发,认为“有无相生”,以“无”为本,这种“无”又必须依靠“有”才能体现出来。所以,最美的形象就是没有形象,但又要有某种具体的“形”来暗示与象征,方能使人体会到。魏晋玄学将无有体用思想运用于认识论,把“言、象、意”关系表述为“得意在忘象,得象在忘言。”“言”和“象”都是有形的、有限的,而“意”则是无形的、无限的,“言”和“象”是得“意”之工具,没有“言”和“象”就无以得“意”。因此,从形式视野来观照,唐五代诗格的“格”概念具有丰富的内涵,从逻辑上也包括了言、象、意三个层次。唐五代诗格中往往以“格”论诗,所出现的有关称名主要有:“格”、“风格”、“体格”“高格”、“格力”、“气格”等。这些对“格”的运用,其含义可归为两个方面:一是体式、诗法之意,指向诗歌的总体风貌与外在形式,一是格调、品格之意,指向诗歌的审美特质与审美内蕴。可以说,唐人有关声律、对偶的探讨,属于诗格的语言层,对物象、作用、句势的探讨,属于诗格的意象层,对意与境、用事的探讨,属于诗格的意蕴层。

  (一)诗格的语言层

  文学作品的语言是一种独特性的存在,特别是诗歌语言。俄国形式主义颇为看重这一点。“形式主义的研究工作是从研究诗句中的声音开始的。”“诗句中的声音问题特别受到人们的重视。”⑥可以说在这方面唐五代诗格对声律的论述表现出对声音的特别重视。朱光潜先生说:“律诗有两大特色,一是意义的排偶,一是声音的对仗。”⑦他还指出音与义的关系在诗歌进化史中可分为四个时期:一、有音无义时期二、音重于义时期三、音义分化时期四、音义合一时期,但声音的对仗稍后于意义的对仗。“永明体”讲究句内各字的声律,不过是一种理论,到隋唐才作为律诗的通例。关键是诗乐分开后,诗人如何在文字本身上见出音乐,唐人作了最大的贡献,唐五代诗格予以了很好的总结。

  (二)诗格的意象层

  意象层主要指艺术作品的章法与结构,唐五代诗格中的物象、作用与“势”的研究正是对这几方面的关注。唐人诗格中讲物象,也就是用一定的物象来暗示某种意义。旧题贾岛《二南密旨》、虚中撰《流类手鉴》、徐寅《雅道机要》中都说到物象。《二南密旨?论物象是诗家之作用》说:“造化之中,一物一象,皆察而用之,比君臣之化。君臣之化,天地同机,比而用之,得不宜乎。”⑧这些物象已不是纯粹的外在客观景物,而是主客观的有机交融,包括了意与象两个方面。自然界中的一物一象,都是被用来寄托某种意义的。

  唐五代诗格中,比较集中地论述到“势”问题的著作,主要有王昌龄的《诗格》、释皎然的《诗议 》和《诗式》等。“势”作为一种力,它相关于主体的情感与构思,是作者的生命力与内在精神力量之惊涛中所形成的动态表现,是诗作意脉流贯与浑整一体的气力之美。

  (三)诗格的意蕴层

  唐五代诗格中的意境的探讨,用事问题的提出,都是指向作品的意蕴层。旧题王昌龄撰《诗中密旨》“诗有二格”云:“诗意高谓之格高,意下谓之格下。”⑨把“意”作为诗之品位高低之标准。皎然《诗式》中“重意诗例”云:“两重意已上,皆文外之旨。”⑩皎然已经认识到诗意的多重性与丰富性,文外之重旨,并把“但见情性,不睹文字” 之诗作视为极品。总之,唐五代诗格中,对“意”这一范畴给予了高度的重视,并深入探讨了“意”与境,情与景的关系,发展了古典诗学的意境理论。

  三、唐五代诗格的现实意义

  以西方形式批评为参照,来透视唐五代诗格,二者既存在着共相,又存在着歧异,通过互照互补,从而在一定的基础上实现对话。中国古代诗论追求浑然天成的美学境界,所以往往把诗歌的整体意蕴置于具体的语言操作之上。“立象尽意”、“得意忘言”、“言不尽意”这样的命题都是轻言重意,以为意是目的,言是手段。因此古代诗格虽然也关注艺术技巧和形式的问题,但只是视其为一种手段。而西方形式论则赋予文学作品本体的地位,研究纯粹的艺术形式,不重视形式与内容的关系。

  诗格研究从具体可感的作品形式入手,对诗歌进行“细读”,而不是空谈韵、格、气等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范畴概念,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诗论理路。然而,唐五代诗格远未达到西方形式批评的体系性与理论水平,只是靠直觉与天才认识到某些重要问题,是对当时丰富创作经验的总结。如何吸取西方文论之长,促进中国诗论的发展,将需要更深入的研究。

  注释:

  ①张伯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方法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347页.

  ②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287页.

  ③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114页.

  ④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241-242页.

  ⑤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493页.

  ⑥汪正龙.西方形式美学问题研究.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48页.

  ⑦朱光潜.诗论.北京: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241页.

  ⑧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379页.

  ⑨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194页.

  ⑩张伯伟.全唐五代诗格汇考.南京:凤凰出版社.2002年版.第2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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