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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的民间口头文学研究

时间:2023/11/9 作者: 文艺生活·下旬刊 热度: 18513
丁赛伦

  摘要:《狄康卡近乡夜话》是果戈理的第一部小说集,也是果戈理的成名作。在这部作品中,果戈理描绘了绚丽多彩的小俄罗斯世界。果戈理在《狄康卡近乡夜话》中使用了大量的民间传说、民歌和童话故事等,把对乌克兰民族生活的描写与民间口头文学巧妙结合在一起,鲜明地表现了乌克兰民族色彩。这些民间口头文学不仅反映了乌克兰的民族文化,还起到推动情节发展,抒发主人公情感,揭示作品主题等功能。

  关键词:果戈理;《狄康卡近乡夜话》;民间传说;民歌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30-0037-02 DOI:10.12228/j.issn.1005-5312.2020.30.024

  一、前言

  尼古拉·瓦西里耶维奇·果戈理(НиколайВасильевичГоголь,1809-1852年)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人,“是俄罗斯19世纪上半期最有影响的作家、剧作家和思想家,他继承和发展了普希金的民族性传统,开创了俄罗斯文学中的‘果戈理时期”①。果戈理生于乌克兰波尔塔瓦省米尔哥罗德县大索罗庆采镇,自小就受到了乌克兰传统民俗和民间文学的熏陶和影响。《狄康卡近乡夜话》(《ВечеранахутореблизДиканьки》,以下简称《夜话》)是果戈理的成名作,以乌克兰和乌克兰人民为描写对象。全书分为上下两卷,分别出版于1831年和1832年,每卷一篇序言,共收入八篇小说:《索罗庆采市集》、《圣约翰节前夜》、《五月的夜》、《失落的国书》、《圣诞节前夜》、《可怕的复仇》、《伊万·费多罗维奇·希邦卡和他的姨妈》和《魔地》。果戈理在《夜话》中使用了大量的民间传说、民歌和童话故事等,把对乌克兰民族生活的描写与民间口头文学巧妙结合在一起,鲜明地表现了乌克兰民族色彩。小说集一经出版,就受到广泛关注,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普希金甚至称这部作品是“一本真正快乐的书”②。

  果戈理出生在乌克兰,并在那里长大,直到生命最后他都认为乌克兰是自己的微型祖国,认为自己是具有“乌克兰”气质的俄罗斯作家。早在1829年果戈理就想把小俄罗斯的民谣整理出来,他曾给母亲写信,恳求她为自己提供大量的乌克兰民间神话传说、奇闻异事以及有关乌克兰乡村的精灵、家神、落水鬼等的详细信息。1831年11月,文学批评家同事又是小说家的乌克兰人索莫夫在给乌克兰历史学家和民俗学家马克西莫维奇的信中说道:“果戈理有许多我在任何人那里也没有听说过的小俄罗斯的歌谣、寓言和童话故事等,而且对于他所没有见过面、但很尊重的友好的老乡,是乐于告诉这些歌谣的。他是一个具有特殊天赋的人,并且对小俄罗斯了如指掌。”③因此,《夜话》为我们研究乌克兰文化及民间口头文学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本文试从民间传说、民歌的解读入手,研究《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的民间口头文学。

  二、《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的民间传说

  “传说”一词在字典中解释为“关于某个历史事件的诗意描述”。传说经常被作为文学文本的一部分,作家通过讲述某个神秘的故事,将读者带回几个世纪的深处,试图向读者解释某种现象,或表明某种世界观,或解答读者心中的疑惑。许多俄罗斯作家擅长在作品中使用传说,在果戈理的作品中,《狄康卡近乡夜话》就大量使用民间传说。果戈理不仅仅将自己所听到的民间传说转移到纸上,而是根据它们进行创作,创造出一件新的艺术品。

  《夜话》中的第一篇小说《索罗庆采市集》就是基于“红褂子”传说展开故事情节的。“红褂子”的主人是被从地狱踢出来的魔鬼,魔鬼怀念地狱,整日借酒浇愁,“那鬼才机灵着呢,戴着帽子和手套哪,谁能认出他来呢?整天荒唐,荒唐——终于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喝光了…鬼只好把一件红褂子押给当时在索罗庆采市集卖酒的一个犹太人……”④叙述者特别强调褂子的布料“料子挺好的,就是在密尔格拉得也买不到,鲜红的颜色像烧着的火,叫人百看不厌”(29)。美丽的衣服是物质幸福的象征,是人类永恒的诱惑,当鬼再来找回红褂子的时候,犹太人已经把红褂子卖了个好价格,“自打那时候起,每逢赶集的时候,总有一个猪脸的鬼走遍整个广场,寻找褂子的碎片”(31)。索罗庆采镇的青年男女帕拉斯卡和格利茨柯在追求幸福爱情的过程中,巧妙利用红褂子的传说,与帕拉斯卡的恶毒继母斗智斗勇。尽管故事是以这对青年男女的婚礼结尾的,事实上邪恶的力量都进入了狄康卡世界,而且是进入了新世界,因为婚礼本就是新生活的起点。为了这场婚礼,年轻男女利用了有关红褂子的传说,制造迷信恐惧的传言,设计狡猾的花招,基本就是在魔鬼的帮助下,不知不觉与其达成了一份无言的协议。这就是为什么结尾乍一眼看起来与幸福的结局不大吻合的原因“欢乐-这位美丽而变幻无常的客人,不就是这样从我们身边飞走,让残留的一声两声来表示快乐的吗?……蓬勃而放纵的青春的欢乐的游伴,不就是这样一个跟着一个在世间消逝,最后,把一个老伙伴孤单单地撇在最后?遗留下来的人可真寂寞啊!心里感到沉重而悲哀,毫无解脱的办法。”(43)

  在《五月的夜》或《女落水鬼》中,果戈理借用了“美人鱼”的民间传说。美人鱼在乌克兰神话传说中是类人动物,她们的头发蓬松且长,眼睛又大又绿。果戈理笔下美人鱼的头发是深亚麻色的,“一双明亮的眸子在深亚麻色的发浪中静静地发着光”(87),而历史学家索洛维约夫则认为美人鱼的头发是浅棕色(русый)的,由此得来美人鱼(русалка)这个称呼。美人鱼的形象同水和植物同时联系在一起,她结合了水灵的特征,与一种能保证丰收的生育崇拜联系在一起。回到文本中,在这篇小说里,神话般的情节辅之以有关女巫和美人鱼的故事。美人鱼女孩和女巫继母的传说在这一章反复出现,而且是文本嵌套着文本。小说中年轻女孩甘娜同她的哥萨克情人列夫柯的婚事遭到列夫柯父亲的阻拦,甘娜给列夫柯讲述了美人魚的传说:传说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遭受女巫继母的嘲弄作践,最终无法忍受,跳入池塘化身美人鱼,她与其他美人鱼一起,试图惩罚女巫继母,将其拖入水中,但狡猾的继母也变成了美人鱼,这为后来的情节奠定基础。小说中幻想元素的出现是由睡眠情节造成的,主人公列夫柯“觉醒后”感受到了超自然的力量:“一种不可思议的、令人沉醉的光辉和月光交混在一起,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光景”(87),在美人鱼现身之前,作家先描述了一个芬芳的夜景:“夜莺的啼啭…银雾笼罩着一切…开花的苹果树和晚香玉的芬芳荡漾在整个大地上”,接着,美人鱼“出现”了:“一双洁白的臂肘、一张和颜悦色的小脸蛋、她的脸色苍白的像布帛,像月光,但却是多么高雅,多么美丽!……”(88)这与美人鱼在乌克兰文化中的形象特点紧密扣合。随后列夫柯帮助美人鱼抓住了假扮美人鱼的女巫继母,作为酬谢,美人鱼给他了一张官员手谕,自此他的父亲只得同意列夫柯与甘娜的婚事。由此可见,在这篇小说中,民间传说同样起到推动故事中矛盾的解决,和故事情节的发展的作用,主人公仍然借助了传说中神灵的力量,方能达成心愿。

  除此之外,在《圣诞节前夜》和《失落的国书》等篇章中也有魔鬼的传说。果戈理通过借助乌克兰的民间传说,创造了一个明亮神秘而充满异国情调的世界,在这里,真实的与超现实的现象并存。民间传说中的鬼神灵物在果戈理的艺术世界中扮演着特殊的角色。可见,在《夜话》中,民间传说不仅仅是故事的插曲,而是情节的核心,执行情节形成和推动情节发展的功能,从而揭示作品的主题及意义,阐述作者的宗教世界观。

  三、《狄康卡近乡夜话》中的民歌

  在《狄康卡近乡夜话》这部小说集中,浪漫的、书面性的故事开头往往与民间口头表达融合在一起。故事《五月之夜》中开篇就提到“嘹亮的歌声像洪水似的泛滥在某村的街上”(62)。在这一故事中,人物的对话就借用了民歌的歌词,首先就是主人公列夫柯和甘娜之间的对话。“年轻的哥萨克列夫柯,村长的儿子,手里抱着四弦琴,从唱歌的人群里溜出来”(62),年轻的哥萨克在心上人的窗户下弹唱乌克兰民歌:“太阳落山了,黄昏临近了……(62)”这是从乌克兰传统民歌中引用的哥萨克小伙和姑娘之间的对话。果戈理用散文般的形式改造了这首民歌的内容,比较一下民歌文本和小说中的文本:

  民歌:“出来,出来,亲爱的加榴”。⑤(笔者译)

  列夫柯:“加榴,加榴,你睡了吗,还是不想出来见我呢?”

  民歌:“心肝,小鱼,亲爱的水晶!”

  列夫柯:“我的心肝,我的小鱼儿,珍珠项链!”

  民歌:“出来呀,出来呀,不要害怕霜冻,我是你的男孩,戴着帽子呢。”

  列夫柯:“要是吹来一阵冷风,我会紧紧地把你搂在怀里,用亲吻温暖你,拿帽子盖住你那白嫩嫩的脚。”

  民歌:“给我你的手,我的金子。”

  列夫柯:“把你白嫩嫩的小手从窗户里伸出来一下也好……”(63)

  相比之下,列夫柯的话就代表了乌克兰民歌的通俗版本和文学版本,其中不乏倒置和句法并行等手法:“要是有人来的话,我会用罩褂盖住你,用腰带裹住你,用胳膊围住你,这样,就谁都不会瞅见咱们了……我会紧紧把你搂在怀里,用接吻温暖你”(63)有趣的是,乌克兰民歌中对姑娘的爱称“亲爱的水晶”,到了列夫柯这里成了“珍珠项链”,这种转化具有象征意义:美丽但未经加工的水晶/民间艺术的钻石,在作家笔下经过文学颇具创造力的切割成了项链。通过将果戈理的文本与民歌原文进行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到,经过文学处理后,民歌的意象更加详尽,而且充满浪漫气息。

  甘娜的回应也符合民歌的传统和民歌的格式:“我爱你呦,黑眉毛的哥萨克!我爱你,因为你有一双褐色的眼睛…因为你魅人地抖动你黑色的短髭;因为你在街上走着,唱着,弹着四弦琴,别提有多么好听啦!”(64)可见,果戈理将民歌经过文学化的处理,作为主人公之间传情达意的纽带和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

  在小说集中的另外一篇小说《可怕的复仇》中,也有大量的民歌元素,与《五月之夜》中的民歌浪漫、轻快的基调不同,这篇小说中的民歌充满严肃、沉重之感。开头是班杜拉弹奏式的歌曲风格,介绍故事背景:“我给您唱一首古老的歌,他将盖特曼的先辈带到萨盖达和哈梅尔·尼茨基那去……”(167)小说中多次重复关于哥萨克历史的民歌,重复正是为了强调,重现历史事实:哥萨克士兵、斯捷潘、与土耳其人作战等等,与小说的情节交织并行。在故事的结尾,又呼应了开头:“瞎子唱完了一折歌,他重新拨弄琴弦,开始唱起关于霍马和叶辽姆的滑稽的歌谣来……可是,年老的和年轻的听众们都还不能够清醒过来,长久地站立着,想着从前发生过得可怕的故事。”(214)这篇小说的最后一节盲弹唱师的弹唱在结构上分为十个小段,在文本中是以片段的方式彼此分开,并与弹唱民歌的内容相关联,使得民歌的内容尽可能简洁明了地呈现,同时在句法和言语使用上有所重复,有助于增强叙事的节奏感,回归民间历史歌曲的风格传统。除此之外,还有丧葬感叹类的民歌元素,小说中女主人公卡捷琳娜,扑在亡夫的尸体上,用传统的哀歌哭诉自己的亡夫丹尼洛:“我的丈夫,闭着眼睛躺在这儿的难道是你?起来呀,我亲爱的鹰,伸出你的手来!抬一抬身子!在对你的卡捷琳娜看一眼,颤动嘴唇,只要你再说一句话!……可是你一声也不响,一声也不响,我的高贵的主人!你变了蓝色,像黑海一样。你的心房停止了跳动!”(198)整个《可怕的复仇》小说的整体风格不似《夜话》中前几篇小说那么明朗轻快,色调也不复艳丽多彩,但整体上仍保持着民歌使用的传统和风格。

  显然,同民间传说一样,民歌在果戈理的笔下,也不仅仅是插曲,而变成了推动情节发展和主人公情感表达的工具。

  四、结语

  在《狄康卡近乡夜话》中,民间传说和民歌等民间口头文学起到了助推情节发展、抒发主人公情感等作用,同时表达了作家的宗教世界观和作品主题。果戈理把对乌克兰民族生活的描写与民间口头文学巧妙结合在一起,借用大量的民间传说和民歌,描绘了一个明亮神秘而充满异国情调的世界,展现了蓬勃发展的小俄罗斯社会和民族文化。

  注释:

  ①任光宣.俄罗斯文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110.

  ②同上,第111页.

  ③(俄)米·赫拉普钦科.尼古拉·果戈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95.

  ④满涛译.果戈理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第29页(以下出自该书的引文只标注页码,不再另做标注)

  ⑤ЕдличкаА.В.Собраниемалороссийскихнародныхпесен.Дляоднагоголосасаккомп.ф.–п.:Ч.2.СПб.,Бернардб.г.

  参考文献:

  [1]ВиноградовВ.В.ЯзыкГоголя.Избр.труды.ЯзыкистильрусскихписателейотКарамзинадоГоголя.М.:1990.

  [2]ДенисовВ.Д.ОраннемтворчествеН.В.Гоголя.ВестникВоронежского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университета.Серия:Филология.Журналистика.2011.№2.

  [3]ЕдличкаА.В.Собраниемалороссийскихнародныхпесен.Дляоднагоголосасаккомп.ф.–п:Ч.2.СПб,Бернардб.г.

  [4]ЗеленинД.К.Очеркирусскоймифологии[Текст].Д.К.Зеленин.–Петроград,1916.

  [5](俄)米·赫拉普欽科.尼古拉·果戈理[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1.

  [6]满涛译.果戈理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7]任光宣.俄罗斯文学简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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