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穆旦是中国现代新诗史上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其诗具有鲜明的现代性以及强烈的主体意识。《鼠穴》一诗,使用了反讽、意象垒砌、矛盾修辞等手法,描绘了在如“鼠穴”一般的封建社会中被扼杀人性、庸碌麻木、明哲保身并异化为“老鼠”的现代青年人的猥琐之态,表达出诗人内心对于“自我与传统”矛盾的折磨人的痛苦,流露出深沉的时代悲痛。
关键词:自我;传统;时代悲痛
中图分类号:11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20)18-0014-02
穆旦,本名叫查良铮,是中国现代诗歌史上极为重要的人物。他与何其芳的诗歌作品于1952被编选入《世界名诗库》,可谓是“世界级”的华人诗人。穆旦处于社会变革与战乱频发的时期,经历坎坷。生于“书香门第”世家,他自幼就接触古典文化,且在少年时期就已开始诗歌创作。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穆旦随校南迁至昆明。西南联大时期,他受到了英美现代派诗歌的影响,其现代主义诗歌创作逐渐成熟起来。
穆旦的诗歌是带有清晰的主体意识的,这种自我的重新觉醒与五四新诗唤起人的觉醒具有一致性。“五四”给中国带来了启蒙精神和个性主义,但几千年的封建传统文化过于强大,使得人性“永远被围在百年前的梦里,不能出来”,广大民众继续受着封建主义的压迫,“五四”个性解放精神二十年米并没有改变民众愚昧、懦弱的精神状态,穆旦意识到了这一点,“黑暗里叫出了野性的呼喊/是谁,谁噬咬它受了创伤?”(《野兽》)。这个社会依旧还是“吃人”的社会,而“被吃”的广大国民却在这个如“鼠穴”一般的社会中苟且偷生,麻木庸碌。穆旦作为新一代青年意识到了自我与传统的矛盾,他意识到“我们已是被围的一群”,他对传统与集体有着怀疑、反抗精神,却又实实在在的受到传统势力的桎梏,隐藏在背后的则是巨大的时代悲痛。
下面以对其名作《鼠穴》一诗的细读米作具体分析:
我们的父亲,祖父,曾祖,
多少古人借他们还魂,
多少个骷髅露齿冷笑,
当他们探进丰润的面孔,
计议,诋毁,或者祝福,
虽然现在他们是死了,
虽然他们从没有活过,
却已留下了不死的记忆,
当我们祈求自己的生活,
在形成我们的一把灰尘里,
我们是沉默,沉默,又沉默,
在祭祖的发霉的顶楼里,
用嗅觉摸索一定的途径,
有一点异味我们逃跑,
我们的话声说在背后,
有谁敢叫出不同的声音?
不甘于恐惧,他终要被放逐,
这个恩给我们的仇敌,
一切的繁华是我们做出,
我们被称为社会的砥柱,
因为,你知道,我们是
不败的英雄,有一条软骨,
我们也听过什么是对错,
虽然我们是在啃啮,啃啮
所有的新芽和旧果。
“我们的父亲,祖父,曾祖/多少古人借他们还魂”—一“父亲、祖父、曾祖”指一代又一代,传承着古人延续下来的“灵魂”,传统的思想与文化一辈又一辈被延续下来。“多少个骷髅露齿冷笑/当他们探进丰润的面孔/计议,诋毁,或者祝福”—一“骷髅”喻指已经逝去的古人,丰润的面孔”喻指仍旧活着的当代青年人,这两者形成鲜明的对照。古人对当代青年人露齿冷笑,是多么不屑与轻视的意味,似乎在谢“我们永远借你们还魂,你们摆脱不了我们的思想侵袭”,所以不管青年人如何反叛传统,古人还是探进他们丰润的面孔,对他们“发出的抗议”进行计议、诋毁或者祝福,新生的希望总是被传统的、封建的势力抵制、打压,并逐渐将他们同化,让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起鲁迅先生发出的“救救孩子”的呼喊。第一节就展示了戕害广大中国国民的封建传统的强大力量,能够使畸形的社会一直循环下去,正如诗人在《裂纹》中所说:“四壁是传统,是有力的/白天,扶持它一切胜利的习惯”。
“虽然现在他们是死了/虽然他们从没有活过/却已留下了不死的记忆”一死了,從没有活过,不死的记忆,这三者看似相互矛盾,却蕴涵着更深层次的意义。第二句是对第一句的否定,因为只有“活过”才能“死了”,这些已经逝去的古人虽然曾经活过,但从未活出自己的声音,他们是被一代又一代的古人“灵魂附体”,被迫继承传统的思想文化,所以说他们没有活过。第三句是对第二句的否定,因为只有活过的人才会留下记忆。虽然他们没有活出过自我,但他们继承了古人的“灵魂”并且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留下了不死的记忆”。接下来笔锋一转,由“他们”过渡到“我们”。“我们”指的是有个体意识的现代青年人,所以才去“祈求自己的生活”,“我们”想要挣脱传统的桎梏,获得自由,但古人“留下的不死的记忆”却又是使我们得以形成的客观体。当自我与传统产生矛盾时,个体的生命永远是被扼杀的对象,“改变明天的已为今天所改变”。“我们”想要反抗传统却又不得不依靠传统,自我与传统的矛盾反映了当代青年人对自我身份定位的艰难,传达了失落、迷茫的时代沉痛。“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绝望/永远是自己,锁在荒原里/仇恨着母亲给分出了梦境”(《我》)。处在这个四壁是传统的鼠穴里,脱离了群体,冲出了樊篱,“我”是谁,“我又该何去何从?
“我们是沉默,沉默,又沉默”——连续三个“沉默”蕴含着对包括自己在内的当代青年人苟且偷安、胆小怕事、不敢发声的愤怒与控诉。“在祭祖的发霉的顶楼里/用嗅觉摸索一定的途径/有一点异味我们逃跑/我们的话声说在背后”——诗人用“老鼠”象征着被异化的人类,在这个如“鼠穴”一般的发霉的戕害人性的传统社会,用嗅觉摸索着前往祭祖的顶楼的途径,因为这些鼠辈胆小卑怯,不敢违背传统。“我们”只敢走那条无数古人走过的路,而在路的终点等待着“我们”的是祭祖,因为古人要借我们“还魂”。“异味”指的是不同于传统的精神品质,即背离集体与封建的个人意识的觉醒。“我们”不敢要求变革,而是“逃跑”,“传统”对“我们”充满着敌意,我们只能“把话声说在背后”。这是怎样被压抑的人性啊,传统社会“把我们这样切,那样切,等一会就磨成同一颜色的细粉/死去了不同意的个体,和泥土里的生命”(《城市的舞》)。选择逃跑的青年人最终能够在这个社会生存了下来,但对个体自由的追求已经被摧毁,“我们”已经形成集体的“无个性”,在这个巨大的发霉的如网一样的封建社会随波逐流,继续留下“不死的记忆”,而真实的灵魂却在单调疲倦中失去了生命,有谁还记得那首高喊“突进”的“玫瑰之歌”吗?
“有谁敢叫出不同的声音/不甘于恐惧,他终要被放逐/这个恩给我们的仇敌/一切的繁华是我们做出/我们被称为社会的砥柱”一这个传统社会将放逐敢叫出不同声音的人,扼杀每一个“不甘于恐惧”的生命,因为这个社会只容许一种声音。所以“新生的希望被压制,被扭转/等粉碎了他才安全”。诗人在描写自我与传统的对抗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忧虑,因为“年轻的学得聪明,年老的/因此也继续他们的愚蠢”,没有人“顾惜未来”。所以有着历史意识的诗人,对处于这个时代的孩子感到悲痛、叹息:等长大了你就要带着罪名/从四面八方的嘴里/笼罩来的批评”。而最终被同化的年轻一代成为了那个“吃人”社会的“砥柱”,做出“一切的繁華”。我们在这个社会有了一席之地甚至成为了砥柱,而这个恩情是我们的仇敌给的,好不讽刺!诗人在这里使用了反讽的技巧,讽刺随波逐流、不分对错、同流合污的鼠辈们。
“因为,你知道,我们是/不败的英雄,有一条软骨/我们也听过什么是对错/虽然我们是在啮齿,啮齿/所有的新芽和旧果”——凭着那“一条软骨”,我们成为了“不败的英雄”,在这个如“鼠穴”一般的社会,“我们”寄生其中,唯唯诺诺,以苟且偷生。诗人继续采取反讽的技巧,将“英雄”和“软骨”这一对矛盾的客体放在一起,突出了趋炎附势的“我们”的猥琐之态。“我们”明明听过什么是对错,却像老鼠一样有着十足的破坏性,在封建势力的主使下,啮齿、扼杀新事物的萌芽,摧毁曾经取得的传统优秀文化成果。传统最终战胜了自我,而隐藏在这种矛盾背后的却是沉重的时代伤痛!
总之,穆旦的这首《鼠穴》以“老鼠”作为核心意象,象征在封建社会中压制自我,苟且偷生,最终被封建社会同化,并.‘协助”封建势力一同摧毁个体价值,失去“自我”的现代青年人。“鼠穴”则象征了整个黑暗、破旧、庸俗、落后的封建社会,并以“顶楼”、“骷髅”、“软骨”等意象叠加垒砌,丰富了“鼠穴”的内涵,加强了讽刺的意味。在描写软弱无能的“鼠辈”背后,则是诗人强烈的“自我”与“传统”的矛盾情绪,隐藏着时代的无言的悲痛。
参考文献:
[1]彭广见,穆旦诗歌的符号学解读[D].长沙:湖南师范大学,2010.
[2]吴小东,“突进”与‘退回”[D].重庆:西南师范大学,2001.
[3]李兴岭,诗人主体的诗意投射[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5.
[4]唐诗诗.穆旦早期诗歌中的象征系统研究[D].开封:河南大学,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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