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心理距离是西方心理学家布洛提出来的美学观点,该观点对后世的文学创作、文艺理论影响颇深,许多学者在其基础上进行阐发与研究,朱光潜先生将“距离”应用于人生美学的探索,发展、拓展了“心理距离说”。川端康成代表作《雪国》中也多处暗合心理距离的理论,本文从心理距离的文艺理论出发,对《雪国》中的主要人物进行剖析。
关键词:川端康成;小说;雪国;距离;审美
中图分类号:I313.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8)18-0009-02
一、前言
布洛在研究审美经验时发现,“距离”在审美经验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他在1912年的论文《作为艺术的一个要素与美学原理的“心理距离”》中,提出了著名的“心理距离说”,认为距离是艺术和审美原则的重要组成部分,审美主体与客体之间必须要保持适度的、非功利的、非实用的心理距离。距离的插入会使审美主体发现之前忽视的美,获得前所未有的审美体验,朱光潜先生曾写道:“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我们一定要从实用世界跳开,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欣赏它们本身的形象。”
总而言之,美和实际人生有一个距离,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须把它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去看。”我们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雪国》,会发现它在形式和内容上都体现了“距离”,再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小说中的人物,会发现心理距离影响着他们的情感。本文主要从距离的角度对小说人物进行分析。
二、距离的分类
(一)时间距离
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在《真理与方法》一书中,提出了“时间距离”的理论。审美主体在欣赏审美客体时,存在着一定的时间间隔,因为作品从创造出来到审美主体得以欣赏需要时间、审美主体对客体的欣赏需要时间,审美客体也不是一下子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审美主体的面前,它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吸引着主体越来越深入的接触和参与。
《雪国》中的男主人公岛村三次去到雪国,每一次去的审美体验都不同。
第一次,岛村为了逃离家,逃离无趣苦闷的生活,或者单纯只是为了寻欢,来到雪国,他看见驹子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是洁净的,“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脚趾弯里大概也是干净的”,所以岛村把她看作良家闺秀,而且驹子的坦率健谈使岛村“从她身上感觉到一种类似友情的东西”,不向她求欢。
第二次来雪国,许是因为对这个“良家闺秀”念念不忘。隔着漫长的时间距离,岛村不记得她的容貌,却记得与她相处时的愉快,在不能相见的日子里,心里有朦胧的美感,而且这美感在心头挥之不去,他的指头还清晰地记得驹子的皮肤。
而第三次来到雪国,岛村却感觉“时间这么长”,“倒不是离不开这个地方,或者同驹子难舍难分,而是由于长期以来自然形成了等候驹子频频来相会的习惯”,这个时候的岛村与驹子之间已经形成了厚厚的壁障,岛村想“这次回去,暂时是不可能再到这个温泉浴场来了”,岛村对驹子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真情,已经消磨殆尽。
在岛村与驹子三次见面这条漫长的时间轴上,产生了许多不可抗的因素,这些因素或多或少地导致了岛村对驹子情感的变化。这个时候,女性角色的悲哀就显现出来了,“岛村了解驹子的一切,可是驹子却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岛村”,岛村的感情就像刚采摘的水果,刚开始很新鲜,可是保质期很短,会随时间慢慢腐烂,然而驹子纯粹,她单薄的生命中,一个岛村就足以填满。在绉纱产地,岛村想到呕心沥血的无名纺织工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却留下大量别致的绉纱,“难道凡是充满诚挚的爱的行动,迟早都会鞭挞人的吗?”这句话也暗示着驹子对他的爱,他清楚地明白驹子对他炙热的感情,这份感情使他感受到压力,他对自己不能给驹子同等的爱而内疚,可是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二)空间距离
根据审美距离理论,审美主体必须与客体之间保持适当的空间距离,才能获得更好的审美效果。因为只有这样,审美主体才能从整体上把握客体的整体风貌。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就是因距离太近而使美感消失的例子。
空间距离的远近直接影响着岛村的心理活动。岛村第二次乘火车离开雪国时,“单调的车轮声,开始听的时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话语。这话语断断续续,而且相当简短,但它却是女子竭力争取生存的象征。他听了十分难过,以致难以忘怀。”这个时候的岛村渐渐远离雪国,远离驹子,空间距离的拉开使岛村站在稍远的境地思考驹子,他想到驹子生命的卑微、生存的不易,内心对她的怜悯、悲哀之情油然而生,即使他不久前对她还“感到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岛村第三次临走前,有一段描写耐人寻味:“水沸声有二重音,听起来一近一远。而比远处水沸声还稍远些的地方,仿佛不断响起微弱的小铃声……驹子在铃声不断的远处,踏着同铃声相似的细碎的脚步走了过来。她那双小脚,赫然映入岛村的眼帘。”几次相处下来,这个时候岛村对驹子的美感幾乎已经消失了,驹子迈着细碎的步子一步步走来,就像从虚幻中走到现实坐,就像从岛村美好的幻境中扎扎实实地走到了面前,驹子的小脚使岛村感到逼迫而来的现实感,他仅有的一点温存也骤然消失,甚至有点嫌弃,“已经到该离开这坐的时候了”,岛村想。
(三)心理距离
布洛的距离说就是立足于心理方面,他理论中的“距离”侧重于用心灵来感应的心理距离。他强调人在审美活动中,必须排除功利性,把对象置于实践的目的与需要的联系之外,只有当主体与对象之间保持着一份恰如其分的“心理距离”,对象对于主体来说才可能是美的。
小说开头,岛村第二次前往雪国,火车的窗玻璃映出叶子的脸,“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人都是视觉动物,第一眼的感觉往往只是一瞬间的直觉,是单纯的审美而不掺杂任何实用的心态,而且这时候的岛村与叶子完全陌生,彼此的心里距离相距甚远,岛村的心思极纯粹,看人也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而“镜”的存在又使原本实实在在的东西变得恍惚朦胧,与现实世界隔了一段距离,具有虚幻美,在岛村眼里,这个时候的叶子是美到令人无法呼吸的。
除了外貌描写,文中也多次出现对她声音的描写,“这是清澈得近乎悲戚的优美的声音,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这些对叶子的侧面描写使她带有某种神灵的神秘色彩,与驹子相比,叶子犹如梦境中的虚幻形象,若即若离,优美又灵动,岛村对她的欣赏是纯粹的、遥远的、非功利的,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心中美的天平也不自觉地从驹子倾向了叶子。
三、距离的矛盾
距离并不意味着刨除感性只留下理性,审美过程中的理性也区别于科学研究过程中的理性精神,情感必然是艺术创作和欣赏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这样距离和情感便构成了一组矛盾,就是“距离的内在矛盾”,对于如何协调这样的矛盾,布洛提出在审美中要把握尺度,“把距离最大限度的缩小,而又不至于使其消失的境界”。
朱光潜先生在《文艺心理学》里把“不即不离”作为审美状态最好的理想。“不即不离”强调审美主体与客体之间保持恰如其分的距离,最好的状态应像司空图所描写的那样:“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望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审美活动的分享者往往容易进入一个物我同一的境界,从而失去自我与事物之间的距离。
朱先生举了一个这样的例子:“一个观剧者看见演曹操的戏,看到曹操的那副老奸巨猾的样子,不觉义愤填膺,提起刀走上台去把那位扮演曹操的角色杀了。”这就是距离的消失,当距离消失之后,审美者出离了美的世界,失去了美感的态度,由美感世界回到了实用世界。而如果距离太远,审美者会无法到达应有的审美境界,获得应有的审美快感。听一场交响乐,看电视转播的和身在现场,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在电视机前听到的仅仅是曲子,是可以复制的旋律,而在现场,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气势,就像观赏瀑布时感受到的水滴的清凉,是切身的。
对于岛村来说,他是驹子和叶子的欣赏者,审美和实用之间构成了一组矛盾,他其实执着于非现实的美,“更重要的也许是他抱有一种非现实的看法,如同傍晚看到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女子的脸一样”,岛村对驹子的感情一点点消失,原因正是心理距离的一点点消失。驹子不够美吗?文中有许多驹子的外貌描写,“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驹子是美的,只是岛村从一开始,就抱着实用的心态来对待她,让驹子的美不知不觉消减了。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驹子的存在也是现实的,她所背负的生活的十字架太沉重了,她渴求城市,却屈居乡村,为了救人不得不走上艺妓这条路,她不曾获得真正的爱情,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却得不到与自己的付出同等的爱,这种充满生活烟火气的女子,与岛村所追求的非现实的美格格不入,在一次次的交往中,岛村越来越感受到她的现实性,心里距离从远到适中冉到过近,由此导致了感情的变化。
这里要提到一个在小说中从未出场的人物:岛村的妻子,她存在于岛村的口中却从未露面,不难看出岛村對妻子的态度毫无审美性可言,是完全实用的,“离开东京的老家时,妻子嘱咐过:现在正是飞蛾产卵的季节,西服不要挂在衣柜或墙壁上。”妻子这个角色代表着生活的细枝末节,一些实际存在却容易被忽视的琐碎。岛村出游的目的是寻乐,却时不时想起妻子,由此可见岛村内心存在着对于审美与实用的矛盾。
四、结语
《雪国》的描写着重于驹子,以及其他少数几个女性角色,而隐匿了对男性的描写,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女性生命的徒劳,美的徒劳,而从距离的角度去分析这些人物,我们能够获得多层次的审美体验,更重要的是,我们能更深地进入人物复杂的内心,感受人物之间的差异,感悟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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