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清明节，让媳妇准备一下，我们一起回去看望二位老人。娘和爹相隔二年都走了，离开我们近三十年，虽然阴阳两隔，老人还是经常牵挂我，常常在梦里相见，总是那么清瘦、病弱、慈祥，有时唠叨嘱咐我这、那，有时与我朦胧相见，相距很远，我大声呼喊着奔去，却怎么也走不到她的面前，醒来总是泪湿衣襟。
　　
　　一次在梦里，我走到村子东边的路上，突然看见爹和一大些人在推车干活，我急忙跑过去一把抓住爹爹的手，很激动、非常责怪的问，爹，您和俺娘怎么不回家？爹不说话，我更急了，边哭边摇着爹的胳膊不想松手，大声呼叫着，我想俺娘，我想俺娘！您和我说，她在那里，我去找俺娘！媳妇让我吵醒了，以为我怎么了，用力把我推醒，我还把她责怪一番。晚上睡觉多么希望梦见娘和爹！
　　
　　娘走得早，家里人口多，她长期操劳、生活条件太差，常年胃疼，疼得忍不住了才去村里赤脚医生那里买几毛钱的药吃，一分一分的攒着为大哥、二哥说媳妇盖屋，有口好吃点的就给我捎着上学吃。那个年代，人们打着红旗，喊着口号，背着瓜干，出着大力，到处会战，修水库、搞大寨田，粮食产量就是上不去。家里劳力多的，年终还分个百儿八十的，家中人口多劳力少，年底结算，大多欠着生产队的，村村、户户几乎一样缺吃少穿。勤快人开荒刨崖私自种点粮食，队长便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有的还遭到批判。七十年代末，那时的粮食就是瓜干，大多数人家没到六月就没得吃，常常断顿，只好到亲戚朋友那里去借。老天也和人作对，每到秋季总是阴雨连绵，连续好几年都吃烂地瓜干，那时村里没电，也没有机械化，人们推磨它都不下，烙一次煎饼，推磨时，需要掀开磨，投好几次。娘长年累月的操劳，终于积劳成疾。八零年，家里的事情凑到一起了，我要考学，姐姐出嫁，二哥强生二胎，上午二嫂生孩子，下午二哥强制拉去结扎，家里被刨屋揭瓦，经济处罚，八口人挤到二间平房里，辛辛苦苦养的老母猪生了一窝小猪全死了。可怜的娘就像机器一样伺候老少，操心，着急，上火，年底发展成胃癌。大哥和爹、二哥商议，娘一辈子不容易，怎么样也得和她去县医院看看病，大哥从外村借了辆拖拉机（当时是农村最好的交通工具），把车里装上沙子，先铺上玉米杆子再铺上被，拉着娘去，娘怕花钱，怎么也不上车，爹和两个哥哥好歹哄着把娘背上车。检查结果一出来，胃癌晚期，爹和两个哥哥当时都傻了，想让娘住院治疗，娘任凭爹和两个哥哥说啥也不住院。还说，周总理他们也是这病都治不好，咱老百姓的命不值钱，回家，别给孩子祸害钱了，我一辈子也没给你们挣下什么，和我来了县医院我就满足了。没办法只好拿点止疼的药，回家等着。
　　
　　娘在最后的日子里更加痛爱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学习一定考上大学，天天吃大馒头，说个好媳妇。工作后无论在那都要忠厚老实，公家的钱咱不馋，大姑娘小媳妇千万别聊人家，不忙，常回家看看你爹，他一辈子辛苦，就知道干活。
　　
　　娘的病一天比一天厉害，不能下炕了，我想请假伺候她尽尽孝，她怎么也不让。说，你快高考了，拉紧火了（村里烧窑最后加温时的话），我又不能为你做饭，只是心里急躁，你考上大学，就是咱们家林地上冒烟了，对我就是最好的报答。我看不到了，你好好努力吧。
　　
　　人往往是苦过头子熬不甜，娘一岁没娘，二岁没爹，从小在老娘舅家吃百家饭长大。我含着泪说，娘，您会好的，我一定努力考上大学，以后，挣了钱好好孝敬您。娘在痛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的心更痛了，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
　　
　　娘还嘱咐爹和大哥，我这病传染，叫那几个小的不要在我脸前，有你们两个就行，我的脏衣服和我用过的碗、筷子别让他们洗。你们好好照顾小三，他快考学了，别让他受了委屈，再怎么累，也得让他上大学。就他没成人，我也顾不了他了。
　　
　　娘的病，更加厉害了，杜冷丁已经不起作用了。大哥问娘，您还有什么要求。娘说，我没什么要求，我走后，你们好好对待你爹，他不会做饭，脾气很倔犟，就知道干活，你是老大，知道不容易，让他跟着你家吃饭。我一辈子除了结婚没穿过几回新衣服，除了寿衣再给我做身衣服，不用贵的。我听老人说，得这个病，临走出那口气传染人最厉害，不要叫小三靠前。大哥都一一答应了。娘，这就是我的亲娘！
　　
　　小的时候我很任性，不知道大人的辛苦。家中有二个哥、一个姐，无论和哥、姐我做错了啥事，娘都批评他们，好吃点都让着我先吃，娘总是说，天下的爷娘向小儿，我就惯着老生子儿，哥、姐有意见也没办法。大哥受娘的影响和嘱托，上学期间，吃穿都是大哥用他那微薄的工资供应，一直照顾我到结婚。大了，想想老人家对我也太溺爱了。五六岁了娘还噘着喂，上初中了还必须找娘搂着睡，越惯越娇，不是感冒就是碰着，做饭时娘煮一个鸡蛋总是偷偷的给我吃。七八岁了，伏天，家里的炕热，娘总是怕我热、蚊子咬，都是娘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给我扇着蒲扇直至把我哄睡。上中学后，每次礼拜三回家拿饭，还是礼拜天放学回家，娘都是在村口等我。一旦回去晚了，娘着急上火一路沟沟坎坎搜索者一直到学校。
　　
　　我很骄傲我有二个姥娘家，小的时候，娘隔三差五领着我去相距五里路的那个，到了以后，没有姥娘了，娘给姥爷洗衣服，打扫卫生，干完活也不在那里吃饭，接着娘就领着我回家。有时做顿好饭让哥快送去给姥爷吃，有半个月不去，姥爷就想娘了，老爷临老时，握着娘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说，你比我亲闺女还好，说完很安详的走了。过年过节，娘嘱咐我们别忘了第一个娘的坟，去烧纸。直到上初中才知道，那不是亲姥娘家，是第一个娘的娘家，亲姥娘家是离我们相距二十里的那个。小时记忆中很少走亲姥娘舅家，去了也和他们不亲。听大爷说，第一个娘在娘家时，有病很重了，媒人瞒了爷爷、奶奶，和爹结婚一个月，就病故了。娘一直把姥爷当自己的亲爹。直到现在我们表兄弟还是经常来往，有什么事找我帮忙我都很热心。
　　
　　娘，您要是活到现在该有多好。我自结婚以来，始终对大哥的尊敬做到了视长兄如父那样，大哥虽然去年病故了，他的儿女日子过得很好。大哥有病时我们就像伺候老人那样，给他找最好的医院和大夫诊治，买最好的东西给他吃，我们弟兄二个和我姐姐几乎天天陪着他，大哥临终对我们很满意，走的很安详。二哥在潍坊看他的孙子，你孙子龙华在宁波，年薪十几万，在潍坊的楼房好几处，想买车我没让他买，日子都不累。我和媳妇月工资五千，因她的单位不好，给她提前办了退休，开了一个小茶馆卖茶叶。我们住楼房，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出门自己有车，你孙女上大学考研、以后读博，到时我会去和您报喜的。阳阳她妈，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我们结婚二十多年没打过一次仗，她对哥、嫂很尊敬，不管家里大事还是小事，大人还是侄子、侄女有啥事，经济再困难她都积极帮着办，家里的事根本不用我操心。我在单位工作忙，虽然没混上个一官半职，但人缘很好。姐姐家在农村，现在农村比城里还好，住房很宽敞，承包了不少桑树，养蚕，一年收入好几万，日子过的很殷实。您二老要是活着该有多好，苦尽甘来，享享福了。您的老生子儿，今天有能力赡养二老了，却无处报答您们的养育之恩！
　　
　　大姨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去看她，特别是过年过节，我就和老婆孩子去看她，因为她长得很像您，见到她就像见到您。每次去老同学唐和徐家，看见他们家老母亲穿着干净漂亮的衣服，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吃饭时，老人扳着手指，数算着那个还没回来，一下子就想起您，心里一股悲痛涌上心头。每年正月初一我从来不出门给人家拜年，不是对别人的老人不敬，而是看见他们那么幸福，就想起您一生受了那么多的罪，没有享过一天福，我的心里很难过。
　　
　　十年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您穿的很破烂，头发凌乱，脸色也不好看。天明，我告诉媳妇让她和二个嫂子给您用纸糊了好几身衣服，扎了很多的生活用品，到节日时给您送去了。没办法，只有您和爹的忌日、过年过节，我们捎好吃好喝的给您，多给二老烧纸、送钱。您的房子每年清明，大哥在的时候领着我们不是添土而是筑土了，在您周围是最大的，我主张给您树碑，没用二个哥哥和我姐花一分钱，您是咱村改革开放后树的第一块碑，您虽然是一个平民百姓，但在儿女们的心中永远是伟大的，让子孙后代永远怀念您！
　　
　　我知道，无论我们怎么做，您二老也享受不到了。我们的愿望就是，祈求二老在那边过的平安舒坦。娘，您在那面过得好吗？您二老有什么需求，请托梦给我，我们一定尽孝！
　　
　　谨以此文悼念我最敬爱的二老！愿他们在天堂里没有苦难，只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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