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然

　　（四川艺术职业学院，成都 611131）

一、前言

在现代工业化进程中批量生产的元素通过拼贴、挪用让产品日益趋同化、单一化而丧失了对于物的精神追求，从而成为没有灵魂的皮囊。手工制造在市场上的坚守体现了人类渴望通过物质触碰到对方的某种心理期待，在实用之外，它所创造的人文价值和所具有的美学意义，正是当今工业化社会所缺乏的。手工制造遵循“师法自然”，体现的是人类智慧与自然相融合而创造的器物之美。在中国，早在先秦的《考工记》就已经明确指出，手工制造当遵循“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这句话不仅诠释了手工所具有的自然属性，更道出了汇聚天地灵气与材料和工艺之美的手工制造何以具有独特的魅力。

　　20世纪法国美术史家福西永在《手的礼赞》中强调了手作为创造工具赋予物在形式上的生命感和流变的属性。这些属性也成就了手工制品独一无二的原真和雅趣。后现代美学理论家鲍德里亚的《消费社会》指出：消费对象由产品本身（即功能和使用）向能指、符号的转向。这种能指和符号是大众媒体批量生产的结果。这就导致了地方上的文化日益崩溃，生产出的产品具有强烈趋同性。这和手工制品的唯一性、反符号性形成了对立。除此之外，工业化产品和纯手工制品在生产规模、劳作时间、生产速度及成本上都是迥然相异的。不过，鲍德里亚也认为：随着世界全球化的推进，一切超越性和理想性都趋于终结，各个元素和领域之间的界线逐渐消失。消费市场的多元化发展也使得手工制品以新的符号和形态出现在社会的消费结构中。

二、手工制品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

（一）手工制品的器物精神、工匠精神

20世纪著名美学家福西永说：“手具有认识世界的天赋，而眼睛只能在世界的表面划过。”手是发现和创造的直接动因。它是以触感的独特性作为媒介来认识这个世界的。手的习性、本能、行动意识和时间、空间、材料、肌理有着密切的关联性。

　　手工制品蕴含着手所造就的显性特征和隐性特征。手作物承载着的工匠的情感、心血，他们的劳作过程、时间，以及留在器物上的“温度”，是其隐性特征；器物上创造者留下的偶然的、不可复制的形态痕迹则是其显性特征。手通过在器物上自在的运动所产生的不可思议的美是自由的、分散的、灵动的。而无论是隐性还是显性特征，其所蕴含的意味，则可以通过手的触摸和把握来感知。就器物而言，只有在手工制品上，我们才能获得这种妙不可言的感知。美学理论家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中指出，对于图画的鉴赏，是通过“见闻”来达到“心灵妙悟，感而遂能”。这一见解当然也适用于手工制品，区别只在于除了图画的“见闻”（即对形体的认识），对手工器物的“心灵妙悟，感而遂能”，更重要的是触摸和把握。从感物到感兴，所谓“触物兴怀，情来深会”所体现的正是外物的情绪表现性与主体情绪反应之间的对应关系，以及物色自身的状貌产生与人的心理效应生成的情感意味。从这个层面来看，手作物反映的，是与其相关的环境、历史条件和情绪、记忆。同时，也正是这些因素反过来影响了它，从而形成器物深度的文化意向，即器物精神。也就是说，工匠对物件的钟爱，是因为在物件中凝结了他的情感和人生态度，进而生成为一种精神追求。

　　现象学家梅洛庞蒂认为：感悟并非通过置身事外来观察，而是要身心融入，与此共存、共谋。造物者的精神、积累、知识、想法穿过身体投射在器物上，这就是匠心。工匠的情感和物件融合起来建立起一种精神交流，这就赋予了物更多的意义和存在价值。近期以来，手工制作妙不可言的美感重新成为一种社会关注，特别是在表达器物深度文化意向的工匠精神得到大力提倡的大环境下，我们又欣喜地看到，其实无论从机械制造到快餐产品怎样主流，甚至主宰全社会，但手工器物一直在坚守，让人们在个体和群体中追寻到认同感和归属感。工匠精神不仅体现出对于悠久文明的把握传承，还把“心灵妙悟，感而遂能”表达得颇具时尚意味，化为视觉形态传达给世人。对于日本工业设计大师黑川雅之来说，把传统手工艺和新技术材料结合起来，以体现手工艺术的当代性，则是他对手工制作进行的杰出尝试。经由他的工作，我们看到了传统与现代如何在手工制作中统一起来，并形成了一种相得益彰的依附关系。以他设计的SUKI 椅和IN-EI烛台为例，传统手工特征与工业技术之间的平衡，完成了对于手工业新形态的探索和实验，手工成为了为工业产品美学和品质加分的关键元素。

（二）手工制品——当代社会生活的精神回归

都市文明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城市三高”（高密度、高速度、高压力）等诸多问题，工作的压力使得现实生活和心灵世界都被规整、精确、标准化。这些都导致了人们内心渴望疏离社会，想寻找一种实际的方式来获得一种与自然混生的机会。

　　设计一样物件有没有意义，都取决于人们是否能从中获得精神满足。日本民艺大师柳宗悦在《民艺四十年》里写道：“诚实之性和坚固之质，才能保持工艺之美。”直接道出了自然之美是器物文化的存在之源。如荷兰Terra陶瓷手工设计的《郁金香笼子》《花瓶眼泪》将自己对于大自然的感悟转化为实际的视觉形象让观众阅读。张月设计的《衍异》系列纯手工首饰，通过手与材料的互通互融而产生奇艺的视觉效果，让世人看见有温度的精美。台湾的陈潞西开设手工书课程，激发大家的手工创造力和对传统文化的关注。这些工作和努力，都为手工器物赋予了更多的精神价值。

　　20世纪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在其著作《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说道，工业化、机械化的生产复制消解了艺术的光环和永恒。这一方面来讲，手工制品和艺术品的相似性，在于它不可复制的唯一性和原创性，手工痕迹的不完美反而造就了物品的灵韵和活力。工业产品的时效性意味着不断被更新换代，人们对于工业产品的态度只是一种单纯地利用或摈弃。20世纪后现代美学理论家鲍德里亚用“外爆”来形容现代性过程，即资本、生产、技术的不断扩张，社会、对话价值的不断分化。工业产品在生产规模、成本、速度、时间上的优势，成为了人们生活的主流。与用精确测算的机器制造出来的工业产品不同，手工制品从物件形态、模具制作、打样、生产等整个过程都由一个人负责和完成。现代的生产机制，机器代替了人的角色，产品自然少了人情味。虽然设有产品语义学，在一定程度上让工业品注重与人的情感化、趣味化交流，然而可复制性的便利始终无法触及人们对故事、记忆的共鸣。物质至上的都市生活，或许某一天人们会成为社会理论家马尔库塞笔下的“单面人”，人们从被迫接受来自快节奏压力的洗礼到与此完全融入，最终精神消失在人们的意识当中。

　　我们在享受工业生产带来便利的时候，也承受着失去诗意般宁静生活的代价。互联网时代，电子虚拟产品成为了人们交往的平台，触手可及的现实生活却渐行渐远。手工制品则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了人们内心对于过去“慢”生活的向往和追忆，触发了人们对于快节奏生活的反思。

三、手工制品在当今市场的生存模式

当代社会的消费结构中起到支配作用的是符号价值，即：风格、威信、地位、权利身份。而这些都与大众媒体生产过滤出来的视觉图像和物质文化密不可分。在商品社会任何的设计和产品都是以被消费来作为设计的最终结果。手工制品在这样的消费结构中也充当起了符号的角色。例如不少奢侈品品牌也将大量的手工艺加入到产品中，成为使产品增值的方式。而在产品的工艺中采用一些稀有材料（如象牙、水晶、钻石）也成为了消费者与他人划分层次和品位的手段。高级订制也是手工行业的商场主流形态，首先高订本着为个人量身制作的宗旨，有一定的唯一性。纯手工制作使设计师在设计过程中所运用的元素专属于设计对象的个性特征或者更能表达设计师对设计对象的独特理解和情结。

　　其实从1925年法国的装饰艺术运动开始，为了改变现代产品单一风格，就在提倡手工业和工业生产的结合。以艾琳·格雷为代表的家具设计师和以波利莱特为代表的服装设计师运用大量的手工艺及稀有材料，包括对于埃及、东方等古代装饰风格的实用性借鉴，使设计形态本身变得更具有地域性特征。但从另外的角度来看，稀有材料和设计师亲力亲为所付出的心血、时间所转为的价格，却不能被常人所消费。由此看来，在现代生产机制中，手工艺制作本身算得上是一门“奢侈的艺术”，它有着一定的资本属性。

　　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手工制品需要依靠主流市场生存，就只能被大众媒体和主流市场生成符号价值来刺激消费。也正是在这个层面上，手工制作的大众消费前景令人不无困惑。但当代手工制作从奢侈回归主流，其实并非无路可走。比如黑川雅之，就已经进行了非常有意义的探索。他把传统手工特征与不仅彰显工业发展水平，且富于时尚气质的新技术材料相结合所呈现的手工艺术，不再是一种高不可攀的奢侈，而是令大众感到亲切与温暖的平和。黑川雅之给我们的启示是：具有当代品质的手工制作与主流市场及其所生成的符号价值之间，并非没有路径可通。

　　随着时代的发展，商业模式和运作形态也变得多样化，这也为手工制作行业带来了更多的商机。如果说消费手工制品是让人们享受到精神回归的结果，那么最近兴起的手工作坊对外体验产业则是让人们享受到精神回归的过程。这些作坊大多以木艺、皮衣、陶艺为主，让人们利用工作之余来手工作坊，跟随自己的喜好，设计自己喜欢的作品。纯手工打磨、雕刻让人们找回工业化之前的宁静，远离尘嚣。人们可以近距离接触到传统手工艺文化，让消费者自己体验一把“匠心独运”，也可以纯粹地解开自己的怀旧情结，实现一次“过去的在场”。对于手作坊来说，则不但可以保持着自己的诗与远方，也能通过这种对外的体验式消费来维持生计，可谓一举两得。对于市场来说，传统的手工制作项目壮大了手工小作坊的队伍，促近了手工业市场和文创产业项目的发展。甚至，受到外国人的喜爱，发展了出口贸易。比如景德镇因陶瓷闻名，除了旅游业，大大小小陶瓷手工作坊的开设，常年与国内外厂商进行着多方位的互动，带动了地区经济发展，也促进了该地与外部的文化交流。与此同时，不少学校也开设起了手工课，孩子们通过触碰和使用各种各样的材料来建立自己的创造力和意志力，也让孩子们意识到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道理。

总结

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手工制品不能创造未来，却能驻留时间。它使人们的生活节奏慢下来，让人们对于生活的思考、感受及意义多了一个方位，对于每个人面对的激烈竞争状态，更会起到一个缓冲平衡的作用。在全球化不断推进的当下，手工制品还以多样化的生活和生存方式呈现，扩展自己的价值并丰富着市场形态。它的存在，不论对于人类的精神需求还是物质需求都具有不容小觑的作用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