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凤

　　五行色在当代油画中的运用和重构

　　裘凤

　　（安徽师范大学 美术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中国传统色彩具有完全不同于西方传统色彩的民族特征，尤其是五行色的运用，受到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和环境的影响，有着强烈的象征意义和深沉的文化底蕴，在当代中国油画中很多画家有意识地将五行色用当代语言来诠释所见所思所想，使得民族性语言的当代性探索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五行色；象征；装饰；重构

　　“五行色”是古代中国特有的一种色彩观，产生并发展于古代汉民族哲学中的“五行说”中，形成于两千年前的西周，完善于唐朝，广泛地运用于古代中国的各个社会阶层，尤其是经过了少数民族的统治的更替，逐步被少数民族的统治阶级所抛弃，相反在民间运用更为普遍。五行色是指五行代表的五种颜色：白、黑、红、黄、青（蓝色或绿色）。由五种颜色可以调制出世上的所有色彩，然而这并不是五行色的特点和魅力所在，汉族的五行色最明显的特征正是它的纯粹性、象征性和简洁性，任何色彩相混合都不可能得到纯正的“五色”。这五种纯色被运用在民间艺术中不仅仅是象征含义，更有着朴实的民族性特征，即鲜明欢快用补色，大红配翠绿，明黄配暗紫，黑色白色都是矛盾色，既象征着凄凉又代表崇高神秘，青色代表希望、祥和。民间习俗成为民间色彩的主导，《周礼》中明确规定，五色为正色，为尊，五色两两相配产生的颜色为间色，为卑。

一、五行色的象征性运用

五行色具有象征意义体现在诸多方面，每个色相不仅具有一定约定俗成的涵义，同时也对应了天地东西南北（表1）。在我国古代社会中，许多事物都有尊卑之分，在东西南北方位中，以东为首，以西为次，以南为尊，以北为败，张乾元先生对《周礼·考工记》中的《画缋》一文作出了更深层次的解释：“东方为木性，太阳始升于此，万物随之茂衍，在时为春，其色为青。南方为火性，在时为夏，其色为赤。西方为金性，太阳退降于此，在时为秋，其色为白。北方为水性，在时为冬，其色为黑。土居中宫，能调节金、木、水、火之不足，其色为黄。地土与天地内照，地谓黄，天谓玄，天地玄黄，乾坤交合。因此，东方青与西方白相对应，南方赤与北方黑相对应，天玄与地黄相对应。”①也就是说，金对应白色，木对应青色，即蓝色，火对应红色，水对应黑色，土对应黄色。认为和谐的色调搭配是色彩之间相生的关系，即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这样的顺次相生；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这样的隔一相克。因此，如果将相生的两个色彩相互并置，就会发现这两个色彩并置在一起，无论从色相和明度上的对比都较柔和协调。如火（红）与土（黄）、土（黄）与金（白）、水（黑）与木（青）等。相反，如相克的两个色彩相互并置，这两个色彩在色相和明度上的对比就显得较强烈。如火（红）与水（黑）、土（黄）与木（青）、金（白）与木（青）等②。例如：面积对等的红配紫、绿配黄是不妥当的，因为这在无形上是克火、克土的。

　　

　　表1

　　剔除等级观念的种种因素，五色观理论的象征性范畴不仅超出对于色彩的理解，更多地是对中国传统思想中的阴阳调和观念、万物共生、中庸和谐的主张思想的延续，很多观念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不再沿用，尤其是等级色彩、方位色彩都逐步地远离了我们的视野，但还是有部分传统色彩的观念还在一些画家的画面中有所体现。

　　在董希文作品《开国大典》中五行色的运用（图1），充满了象征的涵义。画这样的宏大场面，将五行色的相生相克规律融入其中，现代画家中董希文可能是最坚决的一位，相生和谐，相克对比强烈，《开国大典》的画面是生—生—克的和谐样式，天空的大面积蓝色与天安门内和广场的红是相生，即木生火，使得整体画面非常和谐浓重，灯笼的红与灯笼吊坠的黄是相生，即火生土，天空的蓝和云的白则是相克，即金克木, 大块蓝色的天空和大小不等的片片流云，使得画面不仅有颜色的强烈冷暖对比，疏密的节奏也非常有韵律变化。

　　中国人的五行观包括东、西、南、北、中，这是中国人的时空观，它的色彩组合就是东方主青色、西方主白色、南方主赤色、北方主黑色、中央主黄色的五行色彩组合。纵观《开国大典》，毛主席站的地方是画面中心，主黄色，毛主席面朝南，以红色调为主，左手东，东方站着的人以蓝灰色衣服为主，背后北，后面的宋庆龄女士着黑衣。由此可见，五行色无形中成为这幅画隐形的色彩指挥棒。红色的基调烘托出了喜庆、祥和气氛，画面中红色的柱子，黄色的花，蓝天、白云、纯度都很高，明度的对比非常微妙，将空间无形中自然推远，人物各种倾向的灰色衣服契合那个年代的风格又兼顾了中和画面黑白灰的冷暖对比，这些平面化的处理方式得益于画家在敦煌多年的临摹经历。

　　在董希文西藏采风系列作品中（图2），五行色的运用同样坚决纯粹，颜色的纯度明显加强，简约而不是简单，画面被白、蓝、亮橘灰分割成三等分，金（白）与土（黄）相生、金（白）与木（青）土（黄）与金（白）相克，蓝色的整和白色建筑物上的碎形成节奏的对比，白色建筑上的小面积黑、红、绿，是火克金，土克水，生—克—克的样式使得画面对比鲜明强烈，犹如视觉上的交响乐般的沁人心扉，纯度、明度、疏密多种节奏组合在一起，将民族色彩和主观色彩相结合，董希文不愧为那个年代油画民族化的标杆。著名油画家中央美院靳之林教授在2014年董希文诞辰100年回顾展上，曾经指着这批采风作品说：“这些颜色既不是固有色，又不是条件色，而是五行色，……代表东西南北中，其他的颜色都被减弱了，他的画基本上都是五行色，五行色都融入他的血液里了。”

　　在董希文之后，油画家对五行色纯正的象征性运用已经很少了，但五行色装饰性的特点则继续保留在当代油画创作中。

二、五行色的装饰性运用

民间色彩是人类的色彩本能在区域性艺术活动中长期流传的结果③，五行色中的色彩不同于西方的严谨科学的光学色彩体系，具有更多主观意象特征和平面装饰性特征。在五行色象征性特点逐步被油画家舍弃的当代，装饰性特点则得以再延续和创新，成为油画本土语言的一个重要部分。

　　中国古代的五行色中的“青、赤、黄”与当代色彩三原色中的“蓝、红、黄”是一致的，三原色在原则上可以调配出绝大多数的颜色。白色是全部光谱色的相加（正混合），因而视觉感受充实而鲜明；黑色是全部颜料色的相加（负混合），从光谱色上说是光的全吸收，它使人的视觉感受安静而神秘。④五行色也涵盖了所有的颜色，只是因为古代客观条件的限制，很多颜色无法从自然获得或是无法调制出来，有的颜色产量很少，有的颜色是从波斯等国家运过来，运输不便捷，现代工业的发展，使得颜色非常丰富，也极大地满足了画家的需要，五行色的运用在当代画家的画面中也不再是简单的五颜六色或是五彩斑斓，从客观上将五行色用色种类扩大了很多，五行色热烈、夸张、爽朗、神秘的用色特点为当代绘画创作注入巨大的活力。

　　当代青年画家孟新宇的作品中（图3、图4），中原地区的风景在浓烈的色彩对比和放荡不羁的笔触中显得如此气魄宏伟，批评家把他的画归为对油画本土化的思考，也是基于其作品色彩的民族性特征，中原地区是酝酿五行说的重要土壤，加上该地区特有的地貌特征，黄土的荒凉和广阔在他的画笔下，乡土的气味仿佛透过画面中都能够嗅到，尤其太行山创作型写生系列作品，纯度极高的天空颜色不仅有蓝甚至还有不可思议的黄色，在山顶边缘线的长硬线与民居的各种短线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大面积平铺的黄色天空与太行山的厚重的大块用笔形成厚薄的抑扬顿挫节奏对比，保持民间色彩的装饰性夸张强烈的特点，将当代性的意象色彩油画语言赋予古老地区新的表现力。画家从小在河南农村长大，民间美术浓烈的色彩和感染力深深地打动了他，民间色彩的基础就是五行色。朱仙镇的木版年画在河南农村很是常见，线条粗狂，色彩艳丽，多用青、黄、红三原色，极富于装饰效果，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这种装饰性的色彩语言在孟新宇的潜意识中生根发芽，青、黄、红三原色在他的画面中频频出现，增加了他画面的乡土气息。

　　孟新宇在他的访谈录中提到，“有意识地探索并尝试着把中国山水画的造境和中原民间美术结合在一起。在油画语言方面，我更喜欢德国新表现主义的那种力量感和直接性。我在这几者之间判断、选择，然后来回的融合、游走，可能会越来越偏向于中国宋元山水画的意境吧。”

三、五行色的间色重构

传统的五行色是以阴阳五行观以及八卦观为基础的观念色彩体系，强调对事物本质的认识，遵循自然事物本身自然的状态，过多的修饰，过多的间色会扰乱人的判断和欣赏，正是这样的哲学认知产生了中国绘画中色彩独有的单纯、明快、和谐的审美趣味。尽管间色的运用并不如正色那么的尊贵，但也还是存在的，战国末年阴阳学家邹衍的五行相生相克和原始五行说中的五种单色一一对应，从而推断出更为丰富的间色。⑤84如：《说文解字》中有云：“紫，帛青赤色。”⑥意思就是，紫色来源于蓝色和红色的混合。火生土对应的是“赤和黄”，按照红黄比例的不同，得出桔黄、桔红色；土生金，对应的是“黄和白”，按照黄白比例的不同，得出浅黄色和中黄色；金生水对应的是“白和黑”，按照黑白比例的不同，得出各种灰色；水生木对应的是“黑和青”，按照黑色蓝色比例的不同，得出深浅蓝色；这就是五行相生，相邻的单色组合，得到五间色。而五行相胜（克），也就是以另外一种方法得到另一套间色。这些由五行相生相胜而得来的十间色在汉代基本产生，并被广泛运用。⑤84当代画家对绘画中间色的使用也不再是偶尔为之，大量的运用使得画面更具当代气息，在写生中获得大量灵感的画家王玉平的作品中，写生的创作性新鲜生动感被无限制地延伸扩大，五行色的运用，使得画面笼罩在浓郁的人文气息下，色彩的主观感受性使得画面更加有深度。从小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王玉平，对北京的街景和胡同非常熟悉，在老北京街景系列作品中（图5），新北京街景和老北京街景并置在画面中，红色的宫廷墙头和黄色中国移动的广告牌在冷灰色的画面中，有着更直接的视觉冲击，五行色在北京的街景中不再是完全的简单纯原色组合，画家有意识地改变了一些色彩的倾向，运用了很多的间色，如蓝天用了湖蓝，柱子用了深红，真实空间关系被减弱，平面的节奏在大大小小的长方体和三角形的交错中更具当代色彩的韵律，丰富中求得和谐，张力中不失内涵。古墙与现代的街道牌匾同样的纯粹，饱和的颜色让时空仿佛静止在某个时刻。

　　在王玉平《老道系列》作品中（图6），五行色间色的处理更为自如，颜色的纯度依旧很高，大面积的留白、黑色的道士帽和各种诡异的的面部表情，将人生百态用一个本土小众群体来诠释，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影射意味。在《老道-7》中大面积的玫红配柠檬黄，蓝紫色在其中做穿插，黑色配褐色，玫红、黄、绿、红色小面积的点缀，造型的意象使得作品很具有精神性，这种精神性已经超出技法的范畴，尽管画家本人认为“艺术是个离不开技术的活儿”，但技法在他的画中并没有对他有任何的束缚，因此在不显山不显水的不经意间带观者走入他所营造的绘画空间，引起观者心灵的共鸣和感动。

　　王玉平画面中间色的饱和与其他颜色的减弱处理形成浓郁的京味，没有董希文那么纯粹的五行色运用，他的五行色更具有当代性和趣味性，不再追寻那些条条框框，东西南北中前后左右中的方位不再成为遵循的色彩原则，有了更广泛的自由空间，在全球化的语境中彰显民族色彩语言的魅力和再生活力。

　　如同其他的中国传统文化符号面临的困境相似，五色观作为古老的色彩观，尽管已经逐步离我们远去，但其反映出来的内在一些哲学观还是有意义的，重构传统五行色的搭配组合，打破传统用色规律，用当代语言诠释所见所想，使中国传统五行色得以以民族化语言继续前行。

　　

　　图1 董希文《开国大典》230×405cm 1953年

　　

　　图2 董希文《日喀则小景 》40x53cm 1962年作

　　

　　图3 孟新宇《巩义写生之二》61×73cm 2010年

　　

　　图4 孟新宇《太行写生》50×50cm 2010年

　　

　　图5 王玉平《北海西门》57.5x72.5cm纸上丙烯、油画棒2013年

　　

　　图6 王玉平《老道7》 190×150cm 2007年

　　项目：本文为安徽省2014年哲学社科项目《当代中国油画对民间美术形式的借鉴研究》的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AHSKQ2014D114。

　　注释：

　　①张乾元.《画缋》考辨[J].美术观察，2003（10）：97.

　　②孟亚农. “五行”色彩语言界说[J].美术学刊，2012（6）：64.

　　③李广元.东方色彩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美术出版社，1994（第l版）：108.

　　④赵国志.色彩构成[M].沈阳：辽宁美术出版社，1989.

　　⑤王文娟.五行与五色[J].美术观察，2005（3）：84.

　　⑥肖箑父，李晋全.中国哲学史（上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The Application and Restruction of 5-element Colors in Contemporary Oil Paintings

　　QIU Feng
（Academy of Fine Arts, 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2, China）

　　Chinese traditional colors,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the West, are of unique national feature. Influenced by ancient Chinese philosophy and environment, the application of five-element colors, in particular, has strong symbols and deep cultural implications.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oil paintings, many painters apply five-element colors to interpret what they see and think, cultivating more possibilities in contemporary exploration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olors.

　　five-element colors; symbol; decoration; reconstruction

　　www.artdesign.org.cn

　　J0;J063

　　A

　　1008-2832(2017)03-0105-03

　　检 索:www.artdesign.org.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