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李叔,是在李叔的家里。李叔的家住在县城西南一角上,三间人字头的旧式瓦房,一间平顶厨房,一个小院子。让我感到好奇的是,李叔家平顶厨房上还养了肥猪。我见此心里直犯嘀咕,如果下雨臭水流下来怎么办,如果是夏天蚊虫乱飞怎么办。我明显感到,李叔家庭经济是拮据的,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李叔与我岳父是同一年从不同公社到徐州煤矿工作的。两人都在老家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两个人在矿上做着不同工种,但相互关照,友谊挺深。
这个世界说是大了,其实是小了。几年后,李叔的女儿,又在我班上上学,我因此对李叔家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李婶生了四个孩子,在煤矿上做了一段时间的缝纫,大约是叶落归根的缘故,落实政策转了户口后,从煤矿上回到老家。用多年的积蓄在县城里买下破旧的房子,但终究有了落脚的地方,几个还挺小的孩子可以在城里上学。李婶在家养猪,帮人家做点衣服,靠李叔一个人的收入是对付不过去的。
由于我在农村工作,关于李叔的消息很少,只知道他因为关节炎或是椎间盘突出提前病退了。
多年后,我调到城里工作。到新单位上班前一天,我正忙着往租来的房子里搬运生活用品,在大路上遇见李叔。
李叔问我,搬这些东西干嘛。
我说,我调到城里工作了,一时还没房子,租了一间。
李叔很高兴,转而责备我,你这个人真是的,上城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走走,住到我家去。
你家?我很吃惊地问。
对呀,到我家。我家房子刚砌的,上下三层,有你住的。
我还在犹豫,李叔已经把我的东西绑到他的自行车上。
李叔的新房子确实很大,房间也多,在二层给我安排了一间朝阳的房间。
李叔告诉我,小孩一天天大了,儿子还要讨老婆,原来的房子实在太小太破了。卖掉了旧房子,在新城区买了一块地皮,自建的。
我在李叔家住了四个月。每天李婶帮我将衣服洗净叠齐,李叔每天都问我吃点什么,少了寂寞,多了一份家庭的温馨。我知道,李叔建房借了不少债,所以,我大都在食堂吃,免得他们为我增加开支。
李叔经常抱怨自己的身体不好,不能为家里挣钱,他曾经准备开个自行车维修铺,但腰一弯下来就钻心地疼,他想跟女婿后面当当下手,也由于腿脚不便,作罢。
我看到李叔着急,就劝他,你每月退休金一千大几,不抽烟不喝酒,对家庭的贡献够大的了。
他说,不能这么说,如果身体好好的,多挣点钱,早点还清债务不是更好吗,省得你婶娘烦得睡不着觉。
李叔也曾经于无聊时打过小麻将,但一输钱,哪怕一两块,就骂自己。
几个月后,妻子也调到城里工作,我们租了一个小单元,搬出李叔家,但与李叔家的交往一直没中断。
真是无巧不成书。两年后,我买了一处房子,与李叔家只三二百米距离,交往愈加频繁。
李叔在矿上是做电工的,家里电器坏了,都是李叔维修。李叔还三天两头上门询问,有什么事让他做。李叔说,你们在城里没有亲戚,老人都在农村,工作忙没有帮手,不要客气,让我帮帮你们。
我们确实将李叔当作自己的亲人,回家过年,门丢给李叔,心里踏实。
十多年过去,李叔四个儿女都成家了,儿子在外做工程,收入颇丰。李叔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李叔的身体也比以往好多了。我们为他高兴。
可是,三年前的某一天,李叔跑来告诉我,他到农村老家种地了。
我问,哪来的地。他说,是向村里租的老宅基地,一亩田不到。他告诉我,在老宅基上建了一间小房子,栽了几十棵易杨,养点鸡鸭,种点蔬菜,锻练锻练身体。
我说,你的老家离县城几十里,来去不便,而且老宅基地上没有电没有自来水,生活多不方便。
李叔很轻松很自得地说,没有这些更好,更环保,更能锻练身体,三五天回城里一次,再回到乡下住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栽什么就栽什么,还可以搞点小试验,真快活。
李叔的脸色是红润的,腰杆也挺直了,眉宇间荡漾着祥和与幸福,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
我们没少分享李叔的劳动成果,鲜活的本韭菜,一两斤重的草鸡,十只八只草鸡蛋,几条黄瓜。李叔一次次地送过来,我们不要,他不高兴,我们要给钱,他更不高兴。李叔总是乐哈哈地说,都是我自己种的,不施化肥,也不治农药,真正的绿色食品,让你们尝尝鲜。
一晃三年了,李叔还在经营着他的微型庄园。李叔挖了井,通了路,辟树木,整菜地。用李叔的话说,那是一块宝地,有水有树,有鸡鸭有蔬菜,还有未经污染的空气。
李婶有次告诉我,家里人一个不同意他下乡,他要作践自己,有时害得我也要下乡帮忙。不过也怪呢,你叔的身体好了,牢骚怪话也少了,跑路的精气神足了。
我曾几次准备到李叔的自由地(不是自留地)上看看,终究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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