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从《罂粟之家》中流露出的“宿命观”色彩出发,从人物、情节和意象三个方面分析“宿命观”在小说中的表现形式,挖掘宿命书写在《罂粟之家》中的深层意蕴,以探求作品的现实意义与价值。
关键词:罂粟之家;宿命观;意象;情节;人物
“宿命论”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哲学思想,朱光潜先生在《悲剧心理学》中指出:“宿命论,就是对超人力量的迷信,认为这种力量预先注定了人的遭遇,人既不能控制它,也不能理解它”,它强调的是个人的命运不受自我控制,而是由某些神秘的力量控制,從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在苏童的许多作品中,都弥漫着较为浓厚的“宿命论”色彩,他曾在访谈中谈到:“人物和的循环导致了主题的、思想方面的宿命意味的呈现。有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只是先有了形象上的回旋,写出来后我心满意足,发现了这种循环的思想意义”。本文立足于“宿命论”思想在《罂粟之家》文本中的体现,即文本中的“宿命书写”;分析“宿命书写”的表现形式、深层意蕴及现实意义。
一、宿命色彩的表现形式
《罂粟之家》中的“宿命观”色彩,主要是通过意象构建、情节暗示及人物形象三方面的渗透出来。
(一)意象的隐喻
小说在叙述中引入意象,并使其具备了暗示情节发展和人物命运走向的作用,打破了理性的叙述,使故事发展更具神秘感。
1.罂粟
“罂粟”是小说中最主要的意象之一。
在小说中,“罂粟”象征着诱惑。刘老侠曾说:“我听见那些鬼花花对着我唱歌,真的,我听见它们唱歌就迷窍了。”刘老侠的发家致富便是起源于这一宿命般的罂粟诱惑之中。
此外,“罂粟”还象征着衰落与毁灭。主人公沉草在一开始接触罂粟的时候,出现了晕厥,而由这样的一个人来担任以种植贩卖罂粟为财源的一家之主,便已经暗示了刘家必然走向衰亡。
而后他渐渐习惯了罂粟的香气,作为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知识分子,他对罂粟香气的接受预示他已经完全回归到旧式家庭之中,而正是因为适应了罂粟的香气,他在迷乱中吞食罂粟,走向自我毁灭,杀死亲生父亲;杀死陈茂后,“他闻见原野上永恒漂浮的罂粟气味倏而浓郁倏而消失殆尽了”。“罂粟”暗示故事情节的发展,也指引人物一步步走向死亡毁灭的宿命深渊。
2.蓑草亭子
“蓑草亭子”是小说中另一个重要的意象。这里是刘老侠和翠花花媾和的地方,枫杨林的男人们将蓑草亭子看成一种男性象征,文中有这样一段关于蓑草亭子的描述:“那是刘老侠年轻时搭建的,风吹不倒雨淋不倒,祖父回忆起刘老侠年轻时的多少次风流,地点几乎都在蓑草亭子里。刘老侠狗日的干坏了多少枫杨树的女人!……你知道刘老侠为什么留不下一颗好种吗?都是那个蓑草亭子。蓑草亭子是自然的户口,它把什么都吞噬掉了,你走进去走出来就空空荡荡了。”蓑草亭子成了一个被命运诅咒的地点,象征着情欲,也象征着命运的诅咒,陈茂在蓑草亭子强奸了刘素子,而沉草在蓑草亭子中枪杀了陈茂,枪弹则打在了陈茂的生殖器上。 “蓑草亭子”是生殖与情欲的象征,同时也以一种巧合而神秘的姿态昭示着命运对人的惩罚——人逃离不了命运。
(二)情节的暗示
小说中的宿命意味,还体现在情节的暗示上。小说通过在前文进行情节的铺设,暗示人物最终的命运走向,在情节的推进之中,人物命运都最终返归于最初的预言。
沉草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青年,学业结束后他便回到了家中,小说并未交代任何关于沉草选择回家继承家业的原因,一切便是宿命般地顺其自然,而在沉草回到枫杨树乡村的那一天起,他便踏进了命运的怪圈,再也没能逃出去。
在回枫杨树的路上,沉草头一次见到土匪姜龙;“后来沉草回忆起那天的归途充满了命运的暗示。”“沉草听见那些人粗哑的嗓音像父亲一样呼唤他的名字:‘刘沉草,上山来吧。”,在姜龙抢劫刘宅时提出了让沉草上山的要求;而在土改期间,刘老侠为了保住土地与沉草让沉草上山去找姜龙,仿佛是宿命的牵引一般,“上山”成为围绕着沉草的喋喋召唤。
小说中演义的死亡,也充满了宿命的意味。刘老信曾对演义说:“我不烧死你他们也迟早会杀了你”,在这预言一般的话语之后,一次偶然的“打网球”事件中,演义死在了沉草手里,而“偶然性”和“不可掌控性”正是“宿命论”的突出特点。
同样地,陈茂的死也在一开始便早有预示,沉草出生的那一天,陈茂在刘家罂粟地中睡觉,梦见一个男婴撞碎了他的天灵盖,“陈茂在刘家的罂粟地里锄草,锄完草又睡了一觉,在熹微的晨光中他梦见一个男婴压在头顶上,石头似的撞碎了他的天灵盖”,命运仿佛一张无形的手,将陈茂推向梦中的结局,他被沉草亲手杀死。
可见,宿命色彩便是这样通过情节的暗示,推动人物命运发展而体现出来的。
(三)人物形象的塑造
情节之间的呼应与暗示表现出了命运的预定性和不可改变性,而人物形象的塑造同样地传递出了命运的强势,《罂粟之家》中的人物被命运所左右,在落入命运的罗网之后便逃无可逃。这一点在小说主人公沉草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小说所塑造的沉草是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而最终却被封建力量吞没的青年。沉草接受过新式思想,却顺从地回到枫杨树这个极端封闭的地方;他试图在枫杨树打网球,这体现了他并非完全抛弃掉外面日益新潮的世界,但是最后他意识到在枫杨树的家里他永远打不成网球,然后他在极端压抑的情况下杀了演义,此后再也没有过抗争。在沉草身上,新势力最终服从了旧势力,沉草由此成为最后一代的封建地主,在历史的前进中,这样的人必然会走向死亡。
在人物形象的呈现中,极少看见沉草自己想做什么,而是刘家人叫他做什么,沉草始终觉得,自己在神秘的圈子里兜兜转转却走不出去,他的命运仿佛不是自己在做主;而他生命终结的场所是罂粟缸,他死在了他所吞食的罂粟白面中,罂粟成为殉葬品,这像极了演义葬在满棺材的馍中——欲望的宿命轮回。文章的最后一句——“我要重新出世了”更是充满了宿命的色彩。
二、“宿命”的深层意蕴
忽略社会与历史,突出对人自身的关注和重视,是苏童小说主要的创作主题。在《罂粟之家》中,苏童依旧坚持以人为核心,进入到了个体叙事的层面,避开历史事件的直接叙述,将目光放在人的生存困境和欲望困境上,宿命色彩的流露,展现的正是这一点。宿命式的书写突出表现了人生存的艰难,人被命运所左右,在悲剧之中痛苦地挣扎,正如沉草在命运的怪圈中一步步走向了灭亡。对宿命的书写,实际上是小说对人本身命运的聚焦,小说放大人性自身的面目,引发人对自身生存困境的反思,在这个层面上,宿命书写传递的是对人性问题的思考和作家的人文关怀。
人的书写背后蕴含的,是历史的书写。“当小说中的历史成为符号时,‘历史和‘人就分不开了。但是,在‘人的叙事中,我们还是可以窥见历史的影子,当人性无比柔韧地展开时,历史的面貌就呈现在人们眼前。”这是苏童对于自身“新历史题材”小说的一段表述。在《罂粟之家》的叙事中,作者将个体放在了叙述的中心,历史被淡化了,但却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沉草身上新思想向旧思想的妥协,展示出当时革命环境的恶劣;陈茂和卢方进入枫杨树,是土地改革的开展时期……《罂粟之家》中的人物宿命,与历史发展的轨迹暗合,它揭示了历史潮流中旧势力的消亡和新时代的到来,展现了历史情境下命运的悲剧和人力的渺小与虚无。
综上,《罂粟之家》在叙述中流露出来的宿命色彩的书写,在聚焦人本身所存在的问题的同时,也展现了历史潮流的强势,对于宿命书写的观看,并非趋向消极,相反,对于小说宿命书写的反思,也是对人自身生存的反思,对历史与历史中的人的关系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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