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者具体分析了马基雅维里在《君王论》里展示的君主统治术的几个重要方面,那些方式固然是充满权谋、缺乏道德感召力,且不择手段,但是,却又有着极为深厚的历史背景,即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来统一意大利。并且,他本人更赞赏的是共和制而非君主制,马基雅维里深知,政治行为要想取得预期目的,就必须顺应于时代的需要。这就使得他在拯救自己祖国与拯救自身灵魂的矛盾中抉择、纠缠。
关键词:马基雅维里;君主统治术
这个文艺腔十足的题目,出自二十世纪大政治哲学家利奥·施特劳斯的一本著作里的论断[1]。在政治思想界,马基雅维里,一直都热销。2017年,是马基雅维里去世490周年(公元1469—1527年),中央编译出版社还推出了拿破仑批注版的《君主论》,详细的批注手迹,让我们得以窥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君主,内心的波澜。
而在马基雅维里诞辰500周年的时候,英国《思想史杂志》在第37期曾刊出约翰·H·杰肯的文章,对以往的马基雅维里研究做了一番令人眼花缭乱的总结:
他成了近代政治科学、元政治学和“国家有理说”之父,也是英雄主义道德和近代喜剧之父;他是马基雅维里主义和反马基雅维里主义之父,也是激进的、批判的和自然主义的人文学说之父;他是近代意大利民族主义之父,共和主义的自由派爱国者和导师,又是独裁制度、恐怖主义和专制论的大师;他是……马基雅维里———一个极其难解的谜[2]。
要对这样一位头衔繁多、评价相去甚远的思想家说三道四,就得小心翼翼,误会大概真是难免了。以马基雅维里之博文多才,在政治学、历史学、文学等多方面的造诣,笔者想要对他做一个全面的结论,无疑是武断的,肤浅的,于是,仅凭笔者对他有限的了解,对他少数几部书的研读,只想谈谈他的君主统治术。
先看马基雅维里的时代。
在尼科洛·马基雅维里(公元1469-1527年)所处时代的意大利,政治上四分五裂,邦国林立。当时半岛上存在米兰、威尼斯、佛罗伦萨、教皇辖地和那不勒斯等五个较大的国家和其他小国,罗马教皇在各个小国之间纵横捭阖,不断制造分裂,挑起战争。法国、德国、西班牙也乘机而入,使意大利人民陷入内忧外患、水深火热之中。统一意大利、发展资本主义经济,是当时意大利资产阶级的迫切要求。 1494年,法军入侵佛罗伦萨,佛罗伦萨统治者不战而降,而佛罗伦萨人民却举行起义,推翻了美第奇家族的专制统治,重新建立共和国。马基雅维里也从此踏入政界,在共和内主管军事和外交事务,并曾多次衔命出使意大利各邦和法德等國。1500年,他第一次出使法国,法国的统一、王权的强大和国家的强盛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意大利的四分五裂、国势衰弱以及自己在国外所受到的轻视,这一切激发了他的爱国热情,使他产生了强烈的挽救国家命运的紧迫感。他首先惊醒地意识到,唯有实行君主制,才能实现意大利的统一与稳定,因此,就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君主,而这一君主必须精通治国之术,必须有无情的意志和多变的手腕。这样,就初步萌发了他的君主统治术思想[3]。
马基雅维里关于君主观的论述,主要集中在1515年左右完成的《君王论》一书中,这是一本准备献给朱利亚殿下的“帝王宝鉴”,马基雅维里十分重视它,在《君主论》献词中,他说:“在我所有的东西里面,我认为最宝贵和最有价值的莫过于我对伟大人物事迹的知识了。这是我依靠对现代大事的长期经验和古代大事不断钻研而获得的。”……“如果你认真地考虑和诵读它,你就会从中了解到我的热切的愿望,祈望你达到命运之神和你的其他条件有希望达到的伟大地位。”[4]殷切之情溢于言表。全书共分二十五章,每章幅短小,除了少数几章对君主国分类为世袭君主国、混合君主国外,绝大部分谈论的都是君主的统治术。
注重实际,从现实的经验和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出发,来研究政治问题,是政《君主论》治思想的特色。他力图明确事情的确切真相,而不是仅仅涉及虚幻的情况,正如他所强调的:“人们实际上怎样生活,同人们应当怎样生活,其距离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一个人要是为了应该怎么办,而把实际上是怎么回事置之脑后,那么他不但不能保存自己,反而会导致毁灭。”[5]这正是马基雅维里立论的起点,然后,他以意大利的历史、现实以及自己的政治实践为依据,展开了思考。
他认为,军事是君主政权的基础。君主除了战争、军事制度和训练之外,不应有其他的目标、思想,这是进行统帅的人应有的唯一的专业,它的效力,不仅能够使那些生下来就当君主的人保持地位,而且有许多次使人们从老百姓的地位一跃而高踞王位[6]。接着,他举了正反两方面的例子:弗朗切斯科·斯福尔扎由于讲求军事,于是由平民一跃而为米兰的公爵;而他的孩子们则由于躲避军事的困苦,于是就由公爵降为平民。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不重视军事,就会受到别人的藐视,是一种奇耻大辱。他建议,君主还应该阅读历史,并且研究历史上伟大人物的行动,看看他们在战争中是怎样做的,检查他们胜利与战败的原因,以便避免后者而步武前者[7]。
对于法律,他认为,被征服的国家,允许它们在自己的法律之下生活,同时要它们进贡并且在那个国家里面建立一个对你友好的寡头政府。因为这样的一个政府是由君主建立的,它知道如果不倚靠他的友谊和力量,它就不能够继续存在,于是竭其全力拥护君主。而且,如果君主想要保有一个向来习惯于自由生活的城市,那么借助于这个城市的市民,比依靠任何其他方法容易得多[8]。他还认为,世界上有两种斗争方法:一种是运用法律,另一种是运用武力。第一种方法是属于人类特有的,而第二种方法则是属于野兽的。但是,因为前者常常有所不足,所以必须诉诸后者[9]。
他还特地谈到了被世俗称为美德的一种品质:慷慨。他认为,一个人,如果希望在人们当中保有慷慨之名,就必不可免地带有某些豪侈的性质,以致君主常常在这一类事情上,把自己的财力消耗尽了。到了最后,如果他们想保持住慷慨的名声,就必然非同寻常地加重人民的负担,横征暴敛,一切事情都做得出来。这就使得他的臣民开始仇恨他,而当他变得拮据的时候,任何人都不会敬重他。结果是,他这样损害了许多人,而受惠者只是很少数人,所以,遭遇困难时,他将先受其害。而等到他认识到这一切,想要缩手的时候,他将立即获得吝啬的恶名[10]。他是从非常精明的现实的眼光,来看待徒有虚名的慷慨,由于顶着慷慨的美名挥霍,从长远看去,对于臣民和君主自己都是负担,并且,最后负担不起,想要收敛都不可能。所以,与其这样,不如及早就背上吝啬之名,反倒是能够统治得下去。endprint
有一章的标题居然叫做:“论残醋与仁慈,被人爱戴是否比被人畏惧来得好些”。他认为,从行动的最终结果来看,那些仁慈的、避免残酷之名的君主,反而被毁灭了。所以,君主为着使自己的臣民团结一致和同心同德,对于残酷这个恶名就不应有所介意,因为除了极少数的事例之外,他比起那些由于过分仁慈、坐视发生混乱、凶杀、劫掠随之而起的人说来,是仁慈得多了,因为后者总是使整个社会受到损害,而君主执行刑罚不过损害个别人罢了。在所有的君主当中,新的君主由于新的国家充满着危险,要避免残酷之名是不可能的[11]。其实,他也不是一味地反对“被人爱戴”,他认为,君主如果能做到既使人民爱戴又使人民畏懼,这对统治是十分有利的,但事实上两者不可兼得。如果一个君主必须在爱戴和畏惧两者之间选择,他劝君主宁可选择被人畏惧,也不要选择被人爱戴。
让后世许多评论家非议、误会最严重的是,他主张,在必要时,君主可以采用欺骗和不守信的手段和方法。他直截了当指出,君主立身行事,不使用诡计,而是一本正经,是值得赞美的,但时代的经验表明:建立丰功伟绩者却往往是那些“不守信”、“运用诡计”把人们搞得晕头转向的人们。虽然在谈到美德时,他也赞同世俗公认的诚实、正直、虔敬等美德,但是,“当遵守信义反而对自己不利的时候,或者原来使自己作出诺言的理由现在不复存在的时候,一位英明的统治者,绝不能够,也不应当遵守信义”[12]。他主张一个统治者,最好效法狐狸和狮子,懂得欺骗和伪装,因为,善于欺骗别人,是政治上成功的一个重要手段。在他看来,近代无数的实例表明,许多诺言由于君主们没有信义而作废、无效,而深知怎样做狐狸的人却获得最大的成功。他还口无遮拦地讲:“一位君主,尤其是一位新的君主,不能够随便去实践那些被认为是好人应作的所有事情,因为他要保持国家的存在,就不得不背信弃义,不讲仁慈,悖乎人道,违反神道。”[13]
毋庸置疑,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中大肆宣扬的君主统治术,具有强烈的功利主义色彩。即是:一种行为的正当性或不正当性,仅仅依赖于该行为对所有人类(或者说所有感觉能力的存在)的福利之影响效果[14]。用功利主义一词来概括君主论一书,是毫厘不爽的。几百年以来,无数的阴谋家,也几乎都把他当做武功秘笈,一方面用来驾驭别人,另一方面,大量征引里边的名言来为自己的恶行开脱。例如,英王查尔斯五世对《君王论》“爱不释手”;奥立维·克伦威尔一直珍藏着一份《君王论》手抄本;法国国王亨利亨利四世遭暗杀时,随身还带着《君王论》;路易十四把《君王论》作为每天睡觉前必读书;人们在清扫滑铁卢战场时,在拿破仑的用车里找到一本写满批注的法文版《君王论》;俾斯麦熟谙《君王论》;被人称为是马基雅维里主义的虔诚的门徒;希特勒一直把《君王论》放在桌上、床边,经常从中汲取力量。墨索里尼经常对人说:“我认为马基雅维里的《君王论》是政治家最高的指南,至今仍有生命力。”[15]看来,马基雅维里背上了诸多的恶名,也不是无中生有。仁慈的上帝啊,快来拯救这个魔鬼的灵魂吧。
但是,如果仅仅用“不择手段的马基雅维里主义者”来回敬他,那就把他看简单了,因为,《君主论》展示给人们的,似乎是一个绝对君权拥护者,一个冷酷无情地鼓吹暴力和权术的谋臣;在《论李维》中,人们看到的却是一个共和主义者和公民自由的维护者;而在《佛罗伦萨史》里,他表现为一个诚实正直的人、敏锐的观察家、祖国的踏实朋友和激情澎湃的爱国者[16]。
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差呢?他往往在叙述某一问题时持,这一种看法,而在另一场合又表达了另一种见解,这可能是取决于他论述一个具体问题时所涉及的性质。并且,在《论李维》中,他不仅阐述了共和国,还认为它们高于共和国。他说,“首先是必须建立某种统治,其次才能考虑实行哪一种统治。而君主制,只是对第一个问题的回答。”[17]在《君王论》的结尾一章:奉劝将意大利从蛮族手中解放出来。意大利的统一,这是他夙兴夜盼的愿望:“我无法表达:在备受外国蹂躏的一切地方,人们将怀着怎样的热爱、对复仇雪耻的渴望、多么顽强的信仰,抱着赤诚,含着热泪来欢迎他!请你的显赫的王室,以人们从事正义事业所具有的那种精神和希望,去担当这个重任,使我们的祖国在她的旗帜下日月重光”[18]。因此,他对王室,对君主,寄以厚望,以为达到共和制先必须有强力君主领导下的统一,这也是时代的需要。
如此看来,他在《君主论》里充满权谋的、缺乏道德感召力的话语,只是在具体的历史条件下对于君主的具体计策,他以他一贯功利主义的眼光观察,在什么时候就必须采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统治,才不至于使统治者自己毁灭,并且,在马基雅维里的思想体系里,没有所谓一般的人性,抽象的美德。他多半是在特定场合发表特定的议论,如果我们忽视这种特定的场合,就很难准确地把握马基雅维里在《君主论》里所谈到的君主统治术的真实含义和良苦用心。所以,后世读者,若能不限于《君主论》,再多读几部马基雅维里的其他著作,便能对他有同情的了解,而不再把他标签化。
注释:
[1][美国]利奥·施特劳斯:《关于马基雅维里的思考》译林出版社,2009年版。
[2]冯克利. 《无经未必为秽史》见《读书》,1997,(8)。
[3]详细记述请看:【意】毛里齐·奥维罗利著,段保良译,《尼科洛的微笑--马基雅维里传》,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4]【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2页。
[5]【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73页。
[6]【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69页。
[7]【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69页。
[8]【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22页。
[9]【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83页。
[10]【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76页。
[11]【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79页。
[12]【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84页。
[13]【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85页。
[14]《现代西方伦理史》(下卷)万俊人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644页。
[15]这些例子转引自卢山冰:《马基雅维里非道德政治观及其评析研究》,《西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2月,32卷,第1期 。
[16]程又中 付强:《马基雅维里道德观的再认识》,《伦理学研究》,2008年5月第3期。
[17]唐士其:《西方政治思想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版,第183页。
[18]【意】尼科洛·马基雅维里著,潘汉典译,《君主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年版,第124、125页。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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