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小妖，你们总爱这么说。
　　
　　遥望远方，黑山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夜夜笙歌。快乐只是你们的，我只不过一只修行尚浅的小妖，任我生，任我死，又有谁人怜？
　　
　　守着忽明忽灭的地堡，我看见黑色的风，掠走我的快乐，成群结队地奔赴死亡。月光柔和地泻了一地，宛若我的忧伤，在心底蔚然成海。
　　
　　时光如流水，回忆被慢慢拉扯成一段悲伤的曲子，听着听着，便让泪水打湿了眼眶：彼时初识，缘份使然。我是妖，你是道。我独自一人在山间流连，碰巧被你遇上。心想这次是在劫难逃。可就在惊慌失措之余，我看见你放下手中高举的铜钵，温柔地摸摸我的小脑袋，放我一条生路。不曾想，在你身上，我竟找不到厌恶的半点气息。暗夜里，我看见你流转的目光，聚焦在遥远的黑山。我轻声问你：那里，是否有你的心事？你微微轻叹，转身，带着我的心，一块离去。原来，遇上你的那一刻，我便在心里种下巫蛊，永生永世都在劫难逃。我愿用尽一生一世将你供养，只期盼你停住流转的目光。
　　
　　千千万万个日夜的守候，终于等来与你的重逢。你的眼眸依旧清澈动人，可里面却依然溢满悲伤。你对我莞尔一笑：“怎么，不怕我收了你？”“我只不过一小妖，如若你要收我，上次你便可动手。所以我不用担心咯。”你举起法器佯装要收我，却被嘴角抿不住的笑容识破。我们四目相望，不由心生地捧腹大笑。老道，你可知，天天如若能看到你这样会心的笑容，那小妖我宁愿放弃百年的修行，用我残存的青春，换你一世笑靥。是夜，我们燃起熊熊的篝火，火红的火光映在你的脸上，是否可以温暖你悲凉的内心？流转的夜色下，不见了你温暖的笑容。你举目望着远方，我知道，那是黑山的方向。
　　
　　“那里一定很漂亮吧？”我指指远处终年被云雾缭绕的黑山。
　　
　　“嗯，很漂亮。只是。。”你欲言又止，嘴角生生扯出一丝苦笑。
　　
　　“能跟我说说那里的故事吗？沉重的心事说出来被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埋在肚子里烂掉好吧？”
　　
　　你收回目光，陷入沉思。像一只冬日里的枯叶蝶，虽决绝却不失冷艳。
　　
　　你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脸上始终保持着坚毅的表情。
　　
　　原来，那黑山里有个黑山老妖，是你一直钟情的她。只因为偷了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被发现，被太上老君镇压在黑山之下。无奈你功力不够，眼望着心爱的爱人日日夜夜受着煎熬，却无计可施。每当我看到你望着黑山眼前浮现的愁云，我的心里便也氤氲出大片大片的担忧，还有一丝小小的嫉妒。。
　　
　　望着眼前这个钟情的男人，我决定帮他。虽然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她出来。可是，看到他难过，我心里的难过会如数加倍，心疼他的心疼。
　　
　　这一场浩劫，一千又一夜，谁能解？试图把你灵魂挽留，没勇气回头，失去你我一无所有！沧海桑田，誓言搁浅，覆水难收，没有你黑夜白昼我独自承受。你不告而别，留我在原地思念，只能在梦里牵你的手，只愿长醉梦中……
　　
　　（天南黑山妖，南水畔千年望南水，南水常流经，不载旧人归。地北不死道，千秋悲尽千秋月，秋月常伴随，相望不相闻。天之南，地之北，咫尺间的天南地北，刹那间月缺花飞。别时幼，再见，恐迟暮，沧海成田。大概她会看到吧，无论如何：谢谢！还有，小妖定不会孤单！）
　　
　　我日夜兼程的赶路，直到……看到终年缭绕着雾汽的黑山。阴寒而黑暗，这，就是他爱人被困的地方？不能让他再如此难过，我毅然决定闯进去，无论如何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好！金光把我弹开，巨烈的疼痛，结界？！眩晕中我看到朦笼的身影，白衣翩翩，黑发如墨。我可是梦到了你？那就让我长睡不醒吧。
　　
　　只因着你，生如何？死又如何？
　　
　　我是道，自小随师傅学艺。深山中，雪落花开，不知不觉十六年过去了。
　　
　　你该离开了孩子，记住我说的：遇妖，杀！
　　
　　我点点头，我说我知道，妖害人乱世。
　　
　　繁华城镇里，我遇到了她。那日她撑着油伞把桂花糕放在小乞丐的碗里，然后又给他一锭金子，走吧，雨下大了，你弟妹想必也饿了…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盈盈细腰，烟雨裙皎皎，果真是弱柳扶风。空气里残流桂花香味，她是妖，妖害人乱世，遇之…杀…旧庙之中，我看到那个小乞丐，他正分包子，孩子们因区区几个包子激动不已。
　　
　　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窈窈。
　　
　　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果真魅人好手段！妖就是妖，怎会心善！妖害人乱世，遇之…杀！明天就除了她，我这样对自己说，却是彻夜无眠。第二日，我却没能杀她，第三日，第四日……日久生情，她唤我道倾，我心里涌起大片难过。五十年了，那人该来了。
　　
　　窈窈，你走吧，越远越好！抱着她，淡淡桂花香，最是让人着迷。道倾，保重！若有来生，我定不做妖，你也一定不要做道，我们就在凡间做一对平平淡淡的夫妻，可好？好！我说。自欺欺人罢了，你是妖，我是道，妖死即是灰飞烟灭，道却是不死的。如此何谈来生？她走后，我一个人安静的等在旧竹屋里，余香仍存，斯人不再！
　　
　　师傅，可是你来了？我冲门口问到，隐隐的，桂花味越来越浓…
　　
　　跪下！师傅…？跪下！你可是知错？
　　
　　弟子不知！
　　
　　你…！果真被妖孽迷了眼了。遇妖不杀其为错一；厮磨相恋，道与妖自古两立，此为错二；有错不改，执迷不悟，此为错三！
　　
　　为什么……？我喃喃问到。
　　
　　没有为什么，自古如此！那香樟精我已压在黑山下，不要再想了！
　　
　　放了她，我答应你忘了她！
　　
　　一口饮下忘川水，这样，她才会得到自由。
　　
　　“我也不愿做妖，其实我追求的只有自由啊”她这么说过，这是我送你最后的礼物。你，可喜欢？我的傻香樟精，为了我一句最爱桂花香而幻了五十年的桂香…教我如何不爱？！
　　
　　香樟香／香樟香／等待落红草长／等待斯人吟唱流年伤／谁的渔船奏着牧丹江／谁的香樟落满谁的香……
　　
　　那日我又见她，与初见已隔了七十多年，这些年除妖杀魔却从不快乐，象是心少了一块。看见她，记忆扑面而来，忘川水，难忘情！可我打不败师傅，救不了她。只能看着她在黑山下，夜夜悲伤。
　　
　　那天我遇到一个小妖，却没收她。我想起当年窈窈也是这般可爱样子。
　　
　　后来，我进入黑山，她却已忘了我。窈窈，你可还记得我？
　　
　　你…你是谁啊？
　　
　　你不记得我，那你可知你缘何被困于此吗？
　　
　　因为我偷了老君阿！……
　　
　　师傅果真是师傅，早就料到这一天吧！罢罢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天涯。
　　
　　如今风雨冉冉，我又遇到小妖，她唤我：道，我们又见了…
　　
　　我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样子，好像…我知道我不忍心杀她，可是若让师傅知晓，定不会放了她，我该离她远些。可我迈不开脚步，不因外面大雨滂沱，这破庙也遮不了什么…庙，妖，道，行内行外什么不两立的东西都在一场雨里静默，达到一种让我莫名心悸的状态。
　　
　　我们已经七十多年没见了呢，你还是没变呢！
　　
　　“小妖，你已经大了呢，以后不要和你的敌人说话”我看着她，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愈发美丽
　　
　　可是你从来都不是阿！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自古道妖不两立，我们是天生的敌人，这，是不能改变的
　　
　　可是，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并不象其他人一样。道，我叫苏易，你记住呢
　　
　　猫妖－苏易。
　　
　　外面雨下得更加大了，明天是个什么光景…
　　
　　我－苒默。今日站在雨下，想起数百年前的今天。我在一场撕杀中红了眼。我杀死了好多妖，我的师傅告诉我：道妖不两立。如今我这样教育我的徒弟。他是一个太善良的人。一如从前的我。该如何说起呢？？当初见她是她白衣飘飘迷了我眼！然没想到她会杀了我父母乡邻。我寻去报仇杀了很多道行浅的妖，没想到其中有妖王的女儿。于是他兴兵伐众，想以多胜少，灭了我道观以绝后患。但最后两败俱伤，相较于我们妖族死伤更重，就是最后那一刻我被仇恨蒙蔽的双眼猛然清醒。我看到刚出生的小妖，纯净无知。便放任老猫妖带走她，不知她现在还活这么？
　　
　　我回观里后就让道倾－我的徒弟下了山。我想我将不会是一个称职的道。只是，没想我的徒弟竟也步我后路，不愿再起杀戮，妖一旦失控起来什么都可以做得出。
　　
　　五十多年，我还是决定去插手，因为时候快到了。妖年祭。他却是从此恨上了我阿，不知这样的雨夜，我那小徒弟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当年，他躲在我怀里怕雷的样子，多可爱……
　　
　　谁的叹息那么凉
　　
　　（今天就写到这里了。人生起处易相逢，多坦荡。凯歌少年单凤笑，几时重？慧远菊凋难插头，盼相逢。何处把酒待君樽前笑，一壶酒尽三心同！）我只是希望一起走了这么远的我们，能好好的走下去！
　　
　　我不让苏易跟着我，因为我要去黑山。我还记得我把她的手掰开时她眼里的落寞。但是。，苏易，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们的不同，道与妖，尽管相恋又有什么改变呢？
　　
　　我的香樟窈窕还在黑山下，守着错误的回忆。我要去看她，她总是害怕寂寞。我赶到黑山，却看到一个男子，他轻轻为她绾头发，我在结界外，无法插入。这么些年，她失了记忆的年月里。，她早已忘了我，不！是根本就不认识！
　　
　　无论快乐伤悲，这样没有我，她也不会寂寞吧…
　　
　　我落寞走开，那男子追上来对我说谢谢你照顾窈窕。我想笑但还是没笑出来，过去的羁绊何必再提呢？徒添悲伤
　　
　　对了。前段时间有只猫妖来过，她提起了你，她说你寂寞齐眉。，翩若惊鸿，我就猜到了你！她撞在结界上受了很重的伤，现在可好些了？
　　
　　苏易…
　　
　　我立刻往回赶，看到她站在那里笑着看我，好像我只是离开了一顿饭的时间…透过凉簿的空气，我看她笑的灿烂，这么上百年，第一次。我感到泪盈了满眼眶。
　　
　　又是一年花开花谢，江水东流，窗边案前和她共度，转眼数轮日落月升。时间就像是秋冬之时投在指尖的阳光，除了淡淡的温热，再无痕迹。然而我知道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我知道我的自私。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终于有一天我会离她而去，再难见。
　　
　　我知道道卿还是忘不了那个叫窈窕的少女，不是非得要一个执手携老，他只是想她能够快乐，而已。我想我该代他去看看，看她是否心上花开香鳃雪，面上长乐柳叶舒。她那样的女子，他爱的女子，都该是这般模样。我决定今晚启程，所以我给道卿下了迷药。他允我唤他道卿，我便知道了我只是影，却依旧无怨
　　
　　我知道苏易向茶里放了药，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在我喝下时打翻它。我会告诉她：苏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是谁的替身。即使你也唤我道卿。也幻淡雅的桂香，但你终不会是她。可是次刻，我发现爱上了你的此刻，你怎么会把药递到我面前？！一口饮进，我的口里有涩而哀伤的味道，缭绕不断。
　　
　　我亲吻了他的额头，他已经沉沉睡去，眉间的忧伤浓的抚不去。亲爱的亲爱的道卿，等我回来，等我带回她幸福如花的消息，你便不会忧伤似水，寂寞齐眉
　　
　　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抽丝剥茧般绵密。我们就在彼此爱的欺骗中，越来越远。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那个叫窈窕的女子怎么舍得让他悲伤至极？她说，她要为她姐姐报仇，她说会利用那个翩若惊鸿却独爱她的男子，她还说她会杀了他不会心软…我在堂下看她妖而媚的样子，全然不似当初那般纯净。姥姥轻轻拥住我，我说我要离开，但那女子却道：妖年祭，我亲爱的妖儿你去哪里？我便知道我不该来的，想到他可能会面临的背叛，我心里突然很疼很疼。请用我的下半生，换你的笑靥一生。可好？
　　
　　我在这里等着，等苏易回来。可是我却等来了窈窕，她说她只是想念我了，她还说她想陪着我。但我也知道，她已经不是道倾的小窈窕，她已不记得我。我不愿离开，窈窕却摄符了，我只得关了竹门带她回道观找师傅。只他能救。可那一刻，我只想着苏易回来能否找到我。
　　
　　刀光剑影，血色压城，只窈窕站在我的面前，她的鞋白净又冷，我抬头看她，心里是大片大片的难过。
　　
　　臭老道士，你以为我不记得你就不会找你报仇？哼，我们妖从来都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
　　
　　谁…谁告诉…你…你的？
　　
　　师傅的血染红了我的衣衫，覆了我和她的往日种种，只是窈窕，你怎会利用我如此地步？！有人对你说仇道怨，却没有人对你提起我们的从前么？！
　　
　　罢了…就此了解吧。道…道倾…你答应我下山，下山再不要当道，也莫与妖打交道…安…安生…生过生……活……
　　
　　可是师傅，你怎又知她不会置我于死地？我的道术被她尽数索住。
　　
　　下一刻我便知道了，原来师傅要还她记忆，哪怕灰飞烟灭也再所不惜！我恍惚忆起往日，他抱这我笑我怕雷的样子。我想今后我怕是更怕雷了，欺师灭祖，天打雷劈。她恢复了记忆，只是淡漠的看着我，说：爱我是错。便头也不回的走掉。
　　
　　她在哪？她前行的脚步顿了下，却不曾回头
　　
　　“谁？苏易么？我不会杀她的”“但也不会让她再执迷不悟！若你再与她纠缠，我定会杀了她！”
　　
　　“为什么不是我？杀了…我？”她的背影似乎踉伧了下，终是离开了。
　　
　　十年后。清水湖畔。忆苏凉酒楼已然是东芝国最著名的酒楼。文人雅士常道：笙歌忆苏凉，红袖舞添香。是客常流连，却非胭缠。我坐在楼上，看楼下人拨琴弄弦。人都道断琴是人间一等一的美女，却不知她只是我幻灯魁儡，儡源是―苏易。除此之外，我已找不到与苏易的任何联系。曾经我们因一人结缘，如今，却又是因为那人再难相见。命运真是奇怪的东西，你不想要的时候它偏偏要让你碰上，硬塞给你，等到你离不开了。，又生生从你的心上将它剜去，任它血淋淋疼到麻木。我知道我等不到她。却不死心。我只是想让她知道在这世上的某个地方还有个人一直等她，如果她回头便能看见。
　　
　　是四月，花开正盛。清水湖的水已经开始上涨。城里百姓都拖家带口的离开。然而在这乱糟糟的时候，只有我和我的断琴安然依旧。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天下这么大，却没有我的归宿。也许，我把它丢到了什么地方。我现在等它回来，晚没晚呢？它还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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