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空的,深秋的落叶从窗外无声地落到桌子上,时间一久,便枯黄了。阳光洒在米黄色的书本上,语文书是翻开倒扣在书桌上的,好像一切都在告诉我们,它的主人刚刚去操场或者食堂了。其实,我多么期望,这一切的好像都是真实的。
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天晚上。
北国冰城深秋的晚上,天黑的比较早。妈妈拿着手机跑到我房间,说“丫头,你们班的路明浩失踪了!”我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去抢那手机,手机上赫然是你的照片,还有一个特别显著的标题“寻找失踪男孩”,我这才意识到你有好几天没来上学了啊。很快,第二天全校传的沸沸扬扬。咱班同学都以为你与父母闹矛盾了,过几天就回来了,然而没有。十一月的一个普通的清晨,有人发现了你,在那冰冷彻骨的、滔滔的松花江中。
消息传来的那个早上,教室里鸦雀无声。原来当事情发生了,一切都那么猝不及防。
你的笑脸永远印刻在了相框的照片中,高高的个子、清瘦的面庞、深邃的瞳孔,仿佛一直在若有所思。记得你被推荐参加班里的英语速读比赛,你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急促的喘息让你连不成句子,你就那样腼腆地笑;记得体育课上,作为文科班为数不多的男生,他们拉着你打篮球,你象征性地投了几个,但姿势很漂亮啊;记得大扫除时,大家偷懒将任务抛在脑后,回到教室却发现你默默将教室打扫干净….请原谅,我认真搜寻关于你的记忆,仅有这些片段留存下来。你一直是那样安静地坐在角落,一直在用那双大眼睛友善地注视着我们。当一切发生之后,我们才知道,你的生活原来与我们的,是那样的不同。
你爸爸是先天的小儿麻痹,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妈妈就抛弃了你们父子俩。一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的17年里,你从没有见过妈妈,甚至没有一张她的照片。只是依稀从老邻居的嘴里知道一星半点的信息,你长得像妈妈,她有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你从来没叫过妈妈,你也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你想她。你和爸爸一直相依为命,在老城区的一栋低矮的平房里,在这个简陋的家里,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只有那台电脑格外引人注目,那是爸爸节衣缩食给你买的电脑。你走了,那天你走的时候,只拿了几本书。那张既是饭桌又是书桌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你剩的一些零钱,还有那个破旧的你心爱的手机。你留了一张字条“爸,我累了。人,一撇一捺不好做。”后来,听警方说,这个期间你有几天是一个人一直待在一栋陌生的住宅顶层,那栋楼后来有人发现了你留下来的课本还有空的水瓶。哈尔滨的秋天寒风凛冽,你穿着单薄的衣服,忍饥挨饿,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啊,你的心里承受的是一种怎样的苦难啊!我知道,你在挣扎,你想摆脱那个愚蠢的想法,你放不下含辛茹苦养育了你十七年的父亲,你从不向人诉说,也甚至没有人愿意倾听,你的心门是否早已关闭了啊,坚硬的外壳死死包裹着不堪一击的心。活着,是否比选择死亡更沉重一些呢?
我的记忆里现在还是你那腼腆的一笑,你心里一定有一个远方吧,那里阳光明媚,那里青春正好,那里,活着会让人有许多欢喜。
你的骨灰被你的父亲亲手撒入江中,他不愿意留下对你的任何留恋。爱也入骨,恨也入骨吧。后来,听人说你的父亲在船上,一直喃喃自语“下辈子投胎好人家吧,我们永远不见了啊!”。余华在《活着》中写道:“开始我来,是因为不得不来,后来我走,是因为不得不走。”这世间,除了生死,都是闲事。世俗究竟给予你多大的磨难,让你最终,在这个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选择了戛然而止。很多人都说你不孝,我不愿评论你,也不想说你的这种选择付出了怎样的痛彻心扉。这世界,有生有死,有荣耀有卑微,有富贵有贫贱,十七年的人生,你让我们第一次面对生死。
我们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远方,那个远方是我们每个人自己的桃花源。那里芳草鲜美,那里落英缤纷,那里永远是祥和的阳关普照,没有世俗的牵绊和困苦。你纵身跳进滔滔江流中的时候,是否用这种与现世的决绝,去追寻心中的远方,属于你自己的桃花源,那里是天堂,那里或许有妈妈的怀抱,那里只有幸福和安详。
我猜你化作了一条鱼,在另一方江河之中敢于逆流而上;
我猜你化作了一抔土,在另一方天地之间辛勤滋润芳华;
我猜你身处远方,正低頭望着你曾眷恋过的世界,变成那片深秋的落叶,重回课堂。
在你离开的一年后,仅以此文纪念你,我的同学。
2016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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