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窝阔台没有死,那么可怕的黑死病就不会带到欧洲,这样神父和修女就不会死亡,人们就不会怀疑上帝的存在,从而也就不会有意大利的文艺复兴,西班牙、南欧也就不会强大,日耳曼、奥匈帝国也就不可能存在……
中国的历史考题则会这样出:为什么说五四运动是一场伟大的爱国运动?然后会列出标准答案一、二、三、四……每个知识点明确标示占多少分。改卷的老师也可以不动脑筋,按图索骥就成。
首先说这两种出题的方式,体现的就是不同的思维方式。美国的那个考题,是一个假设,每个学生都可以凭借已有的知识积累,对历史、世界的认知展开充分的分析、推理、想象……它是开放的。可以设想,答案肯定也是五花八门的,当然也就不存在标准答案之说。
而我们的考题,则是典型的中国式的,先给定了结论(其实五四运动除了是一场爱国运动,也可能包含其他什么什么的因素),然后让你去论证、说明。并且这个论证还不能随便,而必须是教科书上已经给定的现成的答案。它完全是封闭性的,独自的。
再说判分的原则,美国教授有可能给那个学生比较高的分数,认为他充满了大胆的想象力。中国的老师则很可能把它当作是无稽之谈,分数上自然也就别指望能够格外开恩了。或者面对那些五花八门的答案,会手足无措。当然,从标准化、科学化的角度考虑,本着对学生负责的原则,我们的老师也根本不会那样出题。即使出一个开放性的题目,比如,请说说五四运动是一场什么性质的运动?答案也是封闭的,唯一的。请问,除了爱国运动,还能有其他说法么?
所谓问题,应该是未完成的,有多种可能性的,可有多种解释的。有了标准答案,大半也就不再是问题了。
2小时候起,在受教育的过程中,我们就被动地接受一个又一个的标准答案,也就是所谓的“真理”。而知识呢,也被分成了“谬误”与“真理”两大部分。对与错,是与非,似乎都明明白白,无可置疑。考试时,只要把“正确”的答案填上去就行了,保证能得高分。至于教材,其目的当然就是为求学者提供各种完成了的正确的知识,它代表的是一种权威的话语。
其实,人类知识生成的过程,既是一个对自然、社会、人类自身的认识不断加深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肯定、否定、再肯定、再否定的过程。一个事物的意义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不断的阐析中被建构起来的。科学哲学家波普尔强调,科学发展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地证伪的过程,一个科学定律,发现它有缺陷,然后要去修正它,再发现,再修正,使它走向相对的完善,但绝对真理永远是不存在的。他举了一个例子:水在loo度的温度下沸腾,曾经被认为是一个科学定律,但人们发现,它并不适用于封闭的处于真空的容器,于是要将定律修正为:在打开的容器中,水在100度的温度下沸腾。后来,人们又发现,不同的海拔高度,水的沸点也是不一样的,所以又只好作出新的限定。在波普尔看来,科学就是不断接近真理的过程,而无法证明的科学,乃是伪科学。
人类知识发展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解释的过程。自然科学如此,人文科学亦然。就像历史,我们总在致力于探询它的真实,其实这种“真实”永远是后人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一种解释而已。这种“解释”当然要以史料为依据,但同样的史料,不同的人却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取舍、阐发。或者,“史料”本身就是一种“解释”。就像历史学家研究先秦两汉的历史,多以《史记》为权威史料。而《史记》本身,其实已经充满了司马迁的个人趣味,有的东西,他依据的同样不过是一种道听途说的东西。
既然如此,教育作为人类知识与智慧的传承,如何“传”便成为一个问题。我们过去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可见老师的神圣。但老师在充当这样的角色时,学生仅仅是知识的被动的接受者,这是一种独白的,独断的,权威式的教育,学生也习惯于接受许多现成的答案。其实,如果说任何意义都是被赋予的,了解知识生长的过程,而非终极的答案,也许更加重要。就像要了解的“历史”,初等教育也许告诉你“是”什么就行了,而高等教育,特别是研究生教育,则需要去追究为什么了。历史的真相是怎样被建构起来的,不同的人有什么不同的解释,如果老师引导学生多从这样的角度去思考一些问题,而不仅仅是提供标准答案,那么,我们所谓的“创新性”教育,也许才会有一点实际的成效。
320世纪初,德国的小学教科书上说打败拿破仑是德国人的力量,英国的小学教科书则说靠的是英国人的力量,各说各的,怎么办?哲学家罗素主张把这两种教科书放在一块儿让小学生读。有人担心这样做孩子们将无所适从,他们信谁的呢?罗素说,你教的学生开始怀疑了,你的教育就成功了。
培根说,一个人如果从肯定开始,必以疑问告终。如果以疑问开始,则会以肯定结束。而所谓学问,其实也就是一个不断探索、怀疑、追问的过程。一个人有了疑惑,也就意味着觉醒、成熟的开始。
由此想到教育,我们是否能够容许学生迷惑、怀疑,容许他们异想天开不着边际,容许他们不“正常”一点,“异端”一点,而不一定非要用标准答案把他们都引到唯一正确的轨道上来。理论上似乎可以,但实际上,我们的教育并没有为此提供多少的空间。因为我们最怕的,就是广大学生不能有“正确”的思想、认识。最近看到2006年江苏省的一篇高考零分作文,作文题是“鲁迅说,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也有人说,世界上本来有路,走的人多了,反而没路了……”,请以“人与路”为话题写一篇800字的文章。这篇作文题为《想唱就唱,想抄就抄》,他首先把老头子的话调侃了一番,说本来是一句大白话,因为是名人说的,也就成了名言。接着在“解题”上他又对题意作了番修正:
“事实上我认为路也不是想成就成的,虽然有很多人,如果大家都不走,也成不了路,所以要有‘想走就走的心态才行,就像世界上的女孩子万万千千,为什么只有几个成了超女,因为其他人都不敢‘想唱就唱,想中性就中性,所以她们都成不了超女。所以我认为鲁迅这句话应该改为“世上本无路,想走就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
后面举的一些想怎么就怎么了的例子,自然也多是调侃的,或者负面的,与奋斗成就伟业没有太大的关系。文章最后说:“所以我写这篇作文,目的就是零蛋,希望结果也是零蛋,这样我‘想不上大学就不上大学的愿望就能实现了。”文章的作者似乎很懂得阅卷老师的标准,想零分果真就零分了。
这篇“另类”的作文究竟该得多少分,可以见仁见智。但零分的判决,只能说明,我们的高考,实在是太像工厂的标准化生产车间了,不符合那个模子的就通通剔出,结果出来的自然也都是标准化的产品。
高考已经这样,现在一些专业,研究生入学也开始实行全国统一考试,统一命题,统一阅卷。这政策的初衷我们似乎能够理解,这就是对各个学校,各位导师是否能够严格把关存在疑问。但这样一来,本来大学本科招生自主权的丧失就已经使各个大学日益同质化,研究生该总要保持一些思想的个性、独特性,或者不同学校,不同导师的风格吧!如今,却要在标准化的流程中选出一批“合格”的研究生,所导致的结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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