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鱼

　　

　　大学毕业后留在这座北方城市的理由是乔哲。乔哲是家里的独子，温和谦逊，单纯善良，这是我喜欢他的地方。那时乔哲进了一家大公司，而我的工作并不理想，但也只好先干着。

　　乔哲的父母要我住到他家里去，在他们看来，我和乔哲是早晚的事。那天乔伯母带我去看房间，让我住朝阳的一间，说乔哲住对面那间。我脸不禁一红，我明白乔伯母的意思。

　　乔伯母乔伯父待我还好，但我总无法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就像林黛玉进了贾府，不敢多走一步亦不敢多说半句。总之在这事上我有点严格要求自己，担心被人挑出毛病。比如我是南方人，喜欢喝汤，在家时妈妈总是天天变着法子煲汤给我们喝。可这是北方，乔家更是不喜欢汤汤水水的。有时候想汤想得我都会哭。乔哲倒是体贴，说就当是自家一样，想吃什么告诉我，家里弄不了的，我们出去吃。

　　但我始终不曾张开口。有一次感冒了，吃了不少药仍不见效，医生说你不休息怎么行呢，药再好也不管用的。其实我对自己的病最清楚不过了，就是累的，只要狠狠睡上两天就没事了。可是，我能吗？

　　结果小感冒转成了肺炎。终于病好了，我跟乔哲商量，说我们出去租房吧，房子小一点不要紧，只要是房子的主人，心宽就好。而且，你不走出家门，你就永远是个孩子，他很不理解，说住家里好多啊，下班回来热汤热菜的。

　　我无语。乔哲完全不明白我的心，就算他明白，他也是不会轻易离开父母的，他像只小鸟永远需要父母呵护。如果让他脱离现有的一切，他只有不知所措。

　　那个月我换了公司。我借故公司离家太远提出搬出去住。乔哲和他父母就有些不高兴，说女孩子有个工作就行了，而且女孩子个性太强不好。

　　可我做不到那样，女孩子就不该努力吗？

　　我很快在新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不久因为工作原因我认识了亚东。亚东大我几岁，在一家通讯公司做总经理助理。对亚东我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自己的私事，他也就不问。但在工作上他给了我很多建议，他和乔哲是两种人。乔哲，他还是个孩子。

　　那个周末，我主动约了乔哲。我们一起去吃饭，在路边等他的时候，看着他从马路对面跑过来，是那样英俊挺拔的一个人啊。想起我们刚恋爱的时候，班上的千金小姐小珊也看上了乔哲，许他锦绣前程，但乔哲却一笑了之，拉了我的手证明自己的决心。

　　那天他点了雪梨薄荷粥。我一愣，说为什么点这个呢？他说你嗓子好像不太好，是不是疼？一句话，我的泪就下来了。一天到晚接触那么多人，也没人注意到我嗓子疼。

　　他送我回自己的住处，他说如果住得不好就搬回家去住。

　　亚东约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晚上他会打电话给我，说一起散散步吧？散步的时候，他会告诉我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说他从小在海边长大，那是很有意思的童年。我主动说的内容很有限，多是电影和喜欢听的歌。我刻意用这些隔开我们的距离。直到那天他说我喜欢的一张唱片恰巧他有，他说要不要跟我回家去拿？说完又一下改口，说还是我拿给你吧。

　　不久，亚东告诉我他要离开这里了，他要去北京，他已经联系好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他又向我建议，要不你也去北京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这一句真的说到我心坎上了，因为几天前我正好想过这事，而且也是想去北京。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乔哲，可是不理解我的也是他。

　　乔哲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亚东的。有一天他去公司接我，说是他妈妈的生日，要我回去。但是当我回去后，才发现事实上他父母外出了，而他则告诉我，他知道我身边多了一个人。我站起来，冷冷地说，我要回去了。

　　他没有拦我，只是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支烟来，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然后猛烈地咳起来。我一把夺过来，说你学会抽烟了？不知道抽烟有害健康吗？他说要你管！你要管就去管别人吧。我看他一眼走了出去。拐过街角的时候，收到他的短信，“这些天来一直都很想你，想你来了以后一定不要提那件事。”

　　我的泪哗地一下流下来。但我仍然感觉到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我决定去北京。乔哲一直以为我是为了亚东才走的。那天他送我，我拉着行李往外走，心里仍是有所期待的，我想如果他真的不放我走，那么我就留下来。但是乔哲没有拦我，他只是对我说，我很怨你。

　　我知道他误会了我。我想误会就误会吧，我也懒得解释。那时候我心里全是对未知生活的向往和期盼，当然也有隐隐的担心。

　　我到北京时，亚东早就上班了。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的。他在公司很快得到重用。我去时他已经有了些权利，邀请我去他那里。我本来想拒绝，但是现实却不容我那样“自尊”，而且像亚东电话里说的，我们是朋友嘛。

　　分在市场部。我拼命地工作，为了给自己挣得一席之地，也不想叫亚东笑话我。对亚东我总有种不服输的劲头。有时候我会想起随遇而安的乔哲。他不及亚东，似乎也赶不上我，但是在他面前我很踏实。这种感觉是亚东无法带给我的，我们只是工作上的搭挡。

　　有一天开完会，亚东走到我面前，说一起吃晚饭好吗？他喝多了，讲了一些他的感情经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这些，他喜欢过的喜欢过他的，最后都烟消云散了。有时候会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很寂寞。他的手探过来，抓住我的，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相爱好吗？

　　我想那时候任谁都会心动吧。相爱，世间最美的词。

　　一个星期后是圣诞节，公司组织酒会。在衣香鬓影之间，亚东拉起我的手说借着这个机会想向大家宣布我们的订婚。一切突然其来，一切如梦如幻。亚东拿出戒指时，大家已经尖叫，我亦无法阻止。

　　但我依然租房子住。一个人的日子里，黄昏，我会独自在厨房里煲汤，看着窗外的暮色发呆。

　　转过年去，我当上了主管。公司最年轻的主管。

　　就是那天，我接到乔哲的电话。从我去北京后，他就很少给我电话，我们不曾说过分手，但当他告诉我他快结婚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很突然。他说，我们真的不合适。

　　临了，他忽然说，我知道你和他订婚了，恭喜你。我大张着嘴说不话来，我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我们之间早已是纷乱错杂永远都理不清了。他说我知道你欣赏的是那种男人，如果我的性格不那么怯懦，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我无语。

　　一个月后，听说乔哲结婚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和亚东的缘分其实只停留在订婚那个仪式上。对他我从来都没有过那种强烈的感情，也许他是个很好的工作伙伴，却无法成为生活伴侣，因为我的身体无法接受他。那天他送我回家，一进门他就拥住了我，但我推开了他。他醉眼朦胧地看着我，说你心里还有他对不对？

　　是的，那一刻我真的无法勉强自己，我不能接受眼前这个男人。我们也许是最好的工作搭档，却不能成为生活伴侣。因为那不是爱情。爱情不是崇拜不是仰视，其实它就是一种深深的喜欢，没有压力没有阻碍。

　　忽然想起乔哲，想起那些消逝已久的青春碎片。我记得那时候，他总是半夜趁去卫生间时偷偷来到我的房间，拉一下我的手或者吻吻我，然后赶紧溜掉。望着他的背影，那种感觉，就是深深、深深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