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只有一只脚,也要跳着走路……
我七岁那年,故乡的夏天炎热异常。没有一丝云朵,天空在灼热的阳光里呈现空洞的蓝色,空气中翻腾着热浪。几乎所有的生物都是蔫蔫的,失去了往常的活力,除了那些整日泡在海水里的孩子们。这一年的夏天,我再也没有走进大海,没有在沙滩上和小伙伴们追逐培闹,没有像一尾活波的小鱼尽情邀游在无边的海水中。我知道,所有的欢乐都已经随着春天的一场噩梦灰飞烟灭了。在那场车祸中,我永远地失去了右脚。尽管我还是个孩子,却已深知悲伤与羞耻,我甚至拒绝在夏天穿短裤,我每天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早早地拄着拐杖离开家,慢慢走到田地尽头的堤坝边。伟大爷爷已经坐在那里抽烟,准备开始一天的辛劳。我艰难地坐下来,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眺望远方睡眼惺忪的大海。蔚蓝色的波浪缓缓起伏,在爷爷淡淡的烟草味里发出梦的呓语。也许,只有这一刻的单纯和宁静,才能让我暂时忘却心里的哀愁与无助。
那天,我正望着蔚蓝的大海发呆,素来沉默寡言的爷爷突然在我背后后问:“嗨,你口渴吗?”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爷爷又接着说:“那么,我请你喝冰镇可乐吧。”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我贫困的家庭而言,可乐是只有圣诞节才会偶尔兑现的奢侈梦想,何况车祸后为了给我动手术,家中已是负债累累。我咽了咽唾沫,有些不相信地问:“您是认真的吗?”“当然,”爷爷微笑地说,“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自己穿马路去对面的便利店买。”他见我沉默了。随后又补充道:“其实不用害怕的,我会站在路边提醒你来往的车辆。”冰镇可乐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我咬着牙点了点头。
拿着爷爷给我的硬币,我拄着拐杖站到了路边。要知道,自车祸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走上马路,噩梦犹在。虽然天气炎热,但乡村公路上来往的车辆永远都不会停歇。汽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卷起一股股闷热潮湿的气流,阴影又开始弥漫,我怎么也迈不出这第一步。这时,爷爷大声吼起来:“嗨,孩子,难道你打算一辈子的路就只走到这里吗?勇敢些!”我心一横,屏住呼吸拐着拐杖走了过去,当我踏上路另一边的沙地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那一瞬间,我忘却了身后就是曾夺走我右脚的马路,也感受不到那曾如梦魇般恐怖的车流,我只知道,我已经翻越了一座山,一座在我七岁那年突然横亘在我生命旅程中的大山。
那天冰镇可乐的清凉,即便在35年后的现在也清晰如昨,35年后的我早已装上了假肢,像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我有相敬如宾的妻子,有活泼可爱的儿子。盛夏的假日里,我带上家人去童年时的海滨度假。而每一次把可乐递给儿子时,我总会指着瓶子上那个飞扬的锻带标志说:“你看,它在对你微笑呢。”一如爷爷当年对我说时的郑重。
假如你对生活微笑,上帝便会把你所有的辛辣与苦楚酿成这世上最最甜美的可乐。
《环球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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