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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与宽悯获得与成长

时间:2023/11/9 作者: 山东青年 热度: 16477
卢毅

  摘要:文章通过对安妮亲情散文书写方式及价值意义的深入分析,说明亲情的回望与关照,在其精神成长中具有重要作用。成年之候后对人性的深入体察,使她获得了对亲人深切的的理解与宽悯能力,由此释然于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并接纳了自己过往的成长历史。对家族性格特质与命运的冷静思考,又使她获得了对“生死及爱”等重大问题的深刻认识,由此,能以更坚韧有力的姿态行走于世,担负起自身生命的使命。

  关键词:亲情;书写方式;关照;价值意义

  诚如郜元宝教授所言:“安妮宝贝是世纪之交涌现的文化新生代的佼佼者,差不多是个异数。在文学衰微的大众化时代,她的介入方式竟然是非常传统的而且可能越来越传统的文字。”[1]P5《编者评序》安妮的传统,表现在她从来不是这个疾驰飞奔年代的跟风者,从不轻易认同和接受各种乍起乍灭的世俗价值观念,而是始终站在时代边缘甚至更远处,对时代变化与个体处境保持着独一无二的清醒观察和冷静思考;她的传统,表现在写作方向始终在追求内心的探索与修正,追求个体处于世间的一种平衡自足的心灵状态,并且专注笃定,坚韧持久;她的传统,还表现在写作心意自始至终真实坦诚,对文字表达具有全心经营与郑重托付的态度,言为心声,绝无虚妄。就散文创作而言,虽然题材内容涉及广泛,但亲情始终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对亲情的回望与关照、思考与记录,透现出安妮对亲人温暖深厚的情意。在当下喧嚣躁动的物质时代,能如此全面细致、情深意切、充满怜爱与宽悯地书写亲情,不能不说是安妮散文在题材内容与价值取向上趋向传统的重要表现。

  一 亲情的书写与表现方式

  《且以永日》散文集的第三和第五部分,集合了早期《蔷薇岛屿》《清醒纪》和后期《素年锦时》《眠空》中的亲情散文。其中既有对亡故父亲与祖母的深切追忆,也有对童年时期外祖父与外祖母形象的简笔勾勒,还有对相依相伴的母亲、弟弟和女儿的分别记述。无论是详尽描述还是简笔勾勒,朴素真挚的文字都蕴含着安妮对亲人的深厚情谊。在亲情的书写与表现方式上,可归结为以下五种:

  1. 小说与纪实两种笔法的相互穿插

  “我写的散文像小说,小说又像散文。”《素年锦时》《再见,时光》即是同时融合小说与纪实两种笔法,表现方式也极具特殊性的一篇。一方面通过小说笔法,设置了出虚拟人物——摄影师“苏”,把“我”对父亲的全部追忆贯穿在对越南之行的旅伴“苏”的娓娓倾诉中,从而使内心情感获得了直接宣泄和释放的渠道。而“我”的形象又以第一和第三人称的方式交错出现,人称的自如转换和大量独白式倾诉,都使“我”能够把失去父亲后无限压抑悲恸和孤寂的情感汩汩滔滔表达出来,将自我的情感变化的每一个瞬间真切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另一方面又通过纪实笔法,巨细无遗地展现了父亲从手术亡故到火化殡葬的整个过程,以一幕幕冰冷残酷的现实不断撞击读者胸口,使读者充分感受到父亲在作者心目中的位置份量及对父亲怀有的深沉情感。比如“我”在大雨的夜晚守护于太平间,一遍遍“抚摸”父亲尸体的场景:“我站在他的身边,抚摸他的身体。他的肩膀,胸部,手,脚,疾病的腿,缝着线的鲜血残留的脑袋。我又抚摸他的脸。他的额头,鼻子,眼镜,嘴唇,下巴。还没有消失的骨骼,肌肉,轮廓,依然如此清晰,只是没了温度和气味。他这样的重,这样的冷。……凌晨的破晓时分即将到来。父亲应该已经走到了对岸。我们的告别要结束了。我一次次,一遍遍,抚摸他,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隔着白布,我感觉到了他的身体渗透出的寒气。这是他曾经给予我的感情的物证。一具尸体。上天把它收回去了。”[1]P200《再见,时光》这是父亲遗体火化前的最后告别。此时,除了一遍遍抚摸、贴近和拥抱的动作,还能用什么表达内心澎湃的哀伤和对至亲者的不舍呢?一遍遍的抚摸,是想要冲破生死界限,用自己的体温把亡父亲重新拉回人间;是想要对自己因长期远离父亲而心怀的所有歉疚做最后机会的肢体补偿;深切的语气中透露的是回天无力的悲伤和心碎欲裂的孤独。正是小说与纪实两种手法的穿插运用,使得《再见,时光》具有深沉强大的情感分量,成为《且以永日》散文集中最具悲剧力度和最震撼人心的一篇。

  2.画面的巧妙剪辑与镜头的自如转换

  安妮本身对摄影怀有特殊情感并擅长摄影,因此不自觉中把摄影技法也融入散文写作中。就全篇而言,往往打破刻板的惯常叙述模式,采用典型画面的剪辑与组接,把镜头关照下一幕幕不同时空场景的画面直接呈现在读者面前,既展示出人物的各个不同侧面,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和立体化,又给读者留下极鲜明而深刻的印象。

  《栀子》和《他她》中,父亲和母亲的形象,具有明显的镜头关照和画面组接意味。来展现父母各自的形象和彼此关系。尤其是母亲形象,被置于多种不同角度拍摄的画面中,从而使母亲形象更加丰满真实。

  比如《栀子》一文,几乎是由一系列不同时空场景的画面自然衔组合而成:从“我”去机场迎接母亲和弟弟,攥着母亲的手过马路,到“我”与母亲弟弟三人共坐于栀子花香萦绕的车厢内;再到我为母亲在广场拍照;陪母亲去教堂做祷告;一直到最后在机场挥手送别母亲等等,母亲的形象始终处于镜头关照下的一幕幕鲜明画面中。比如“我”陪伴母亲坐于黄昏广场的画面:的:“那一刻,坐在天安门广场暮色的黄昏里,看着孩子们快乐地放风筝。天空里有温暖的金红色的晚霞。我一遍遍把手放在她的背上,抚摸她。她的身体很柔软,因为老去而发胖,身上有些虚肿。我的确很少抚摸她。这个曾经像孩子一样与我一起长大的女子。一直感觉寂寞的女子。”[1]P122《他她》此时的画面晕染着夕阳温暖的余晖,一对母女相依而坐,女儿充满深情和慰藉的“抚摸”动作,传递着对母亲无言的爱怜与呵护,母女的情感在对父亲的共同思念中得到无声的交融。当母亲要离开北京时,机场送别的画面又再次清晰定格在读者的脑海里:“母亲穿着真丝连衣裙,拎着随身小包,戴着耳环。入了安检后,在那里抬起头寻找登机口的指示牌。我怕踮着脚尖一直张望,看到她沿着正确的方向去了,放下心来。母亲在转弯处又转过头来寻找我。我们彼此挥了挥手,母亲笑,然后离开。”[1]P116《栀子》这些极具镜头感与画面感的表现方式,充满了与亲人共存的每一刻都不可再来的珍惜意蕴,表达着女儿对母亲无言的关爱与深沉的牵挂。再如,清明回家与母亲一起为父亲扫墓时,母亲“站在午后寂静山谷的花树下面,穿一紫色的薄羊绒衫。头发还很黑,烫着波浪发卷。耳朵上戴着一副有坠子的纯金耳环……她的容颜已经有了斑驳迹象。肌肤松弛,眼角有皱纹,嘴唇没有血色,非常干燥。”[1]P119《他她》这里既有长镜头的远景式关照与剪影勾勒,也有镜头推进后人物神态的放大与细微刻画,不仅使人物形象更具有立体感,同时也显示出镜头后的“我”, 作为观察者所具有的清醒的理性与独立性。散文《他她》的全篇,具有明显的镜头关照意味,通过不同时空场景下镜头的自如切换,把昔日年轻的母亲与如今渐渐老去的母亲做以无声对比,在时光流转中细致地展现出母亲生命状态的变化,全篇文字充满了丰厚意蕴。

  3 .娓娓清谈与平直叙述

  《弟弟》中,以朴素真挚的文字记述了到机场迎接弟弟,看到弟弟的新变化,以及弟弟与“我”一日日的陪伴等一系列情景,表达了“我”和弟弟之间朋友般的亲密情意:“我们很少热烈交谈,但走路时候总是拉着手,搭着背,非常亲热。我小时候总是抚摸他的脖子、脸,现在也一样。于是他常常也会这样突然来摸我一下。……父母都是不习惯身体爱抚的人,这种方式是我们自己发明的,并且极其自然。”[1]P117《弟弟》值得注意的是“抚摸”这一动作的再次出现,既表达了“我”对弟弟的喜欢与疼爱,更说明有和弟弟之间的亲昵感显然有别于与父母之间的僵滞气息,因为弟弟一直是知道我内心历史的人。再如《兰花》和《童年》,也都采用了清谈方式,娓娓讲述了“我”童年在乡村度过的一段生活。其中外祖父对兰花的喜爱,外祖母的勤劳周转,他们共有的淳朴善良的秉性等等,对童年的“我”都具有潜移默化的重要影响。《锦衣》和《祖母》两篇也以平实朴素的笔法,分别追忆了父亲和祖母各自的生命历程。诚如安妮所说:“我信任所有真实自然的语言,没有矫饰,没有虚浮,有的只是在生活和情感中逐渐沉淀。”骨肉亲情的书写,无需任何华丽语言的修饰,缓缓流淌的朴素文字自有一股深入人心的力量。[3]P8《素年锦时》

  4.内心独白与自我倾诉

  《河岸》全篇,都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内心独白方式,抒写"我"对父亲亡灵的哀婉告白与深切祈祷:“我为你穿上过河的衣服,送你渡河。……我的船还没有过来。时间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猜。我的眼睛已经盲了,只能在回忆里凝望您,时间这样荒芜。寂静深不可测。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这样想念你。”[1]P113《河岸》“我”的所有告白就犹如对父亲面对面的直接诉说,完全打破了彼此的生死阻隔,使内心感情得到充分完整的表达。而在《他她》中,女儿和母亲则分别被设置为第三人称的“她”,全篇是以第一人称的“我”对第三人称“她”进行自语般的独白:“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寻找我,叫唤,妈妈,妈妈,四处寻找。这样的时刻有一天会完尽。她会长大,出去,不再需要我。每次听到这纯真的声音,内心便有一种伤感。我自获得她之后,便已做好了某天送她出门的准备。愿意她在物理和内心的疆域走得越远越好。”[1]P145这种第一人称对第三人称的独白方式,表明在亲情观照中,作者始终持有一种必要的距离感和冷静的理性,而这种冷静的打量“并无损于从血缘纽带而来的伟大亲情,相反,经过这种打量,对亲情的认识还会更进一步。”[1]P15《编者评序》

  以上所有表现方式的运用,都源自作者内心情感自然流淌的需要,由表达内容本身自然做出取舍,没有任何形式与技巧先入为主的意味,作者的书写心意纯然而直接。通过各种表现方式最终要传达给读者的,即是亲情书写的价值与意义。

  二、亲情关照的价值与意义

  散文对亲情的书写,不仅展示出亲人各自的形象和命运,表达了我对亲人的深切思念与关爱,更在回望与书写中展示出“自我”精神的成长:深切的理解与宽悯能力的获得;对生死问题的深入思考;对家族命运的冷静反思及应当继承的精神品质。而这一切的精神成长,都使 “我”能更加坚韧地面对自我人生,全力承担并完成自身的世间使命。

  1. 深切的理解与宽悯能力的获得

  在对亲人的记述中,安妮时时以成年女子冷静与平等的姿态观望、审视和思考着父母各自的性格特点﹑彼此关系以及与我之间关系。比如,《栀子》和《他她》中,一再细致回顾和讲述了母亲的个性和诸多美好品质。年轻时的母亲“是聪慧与丰盛的女子,是辛勤维持家计的年轻女子。明眸皓齿,漆黑浓密的长发缠着大辫子。”又是极其爱花的女子:“最喜欢栀子。把它别再衣服胸口的额纽扣上,或者插在随身带的包袋里。走到哪里带到哪里,有说不出的钟情。”又一直是讲究的女子:“喜欢穿旗袍和裙子。戴首饰。还缺美容院做面膜。她热衷美,但又节省。”母亲的内心“有着诸多丰盛平时的世间欢喜。一旦面对生活的为中时刻,又会非常之硬朗。”[1]P120-123《她他》这些极其细致的回顾和书写,说明成年后的安妮,已获得一种深切的理解能力,理解了“母亲”除了担负养儿育女料理家务的使命外,更是一名拥有自我独立生命的女子,拥有自己丰富的性格特质和生命情感。对于祖母,也同样是以一个成年女子的视角去观望另一个女子起伏波折的命运历程:“少年的祖母,知道她未来所发生的事情会如此残酷吗?知道这些将必须承担的家庭败落,丈夫先逝的现实吗?这是在是命运的不可猜测的神秘和威力。她是这样善良的美好的女子,但并未得道世间的福报。”[1]P218-219《祖母》不仅有这样的这种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和对亲人灵魂的深层探触,都显示出成年的“我”所获得的深切的理解能力:“这是成年之后的我,才能感受到的一切。要真正去爱和尊重我们的父母,一样需要时间。需要长大。需要能力。因为爱和尊重并不是来自天性。它来自人性深处的宽悯理解,是一种力量。要逐渐地才能得到它。”[1]P142《锦衣》这种深切的理解与宽悯能力的获得,不仅来自于自身成长过程的历练,更来自对人性弱点的深刻认识:“成年之后,再次回望这对血肉相连的大人,我得以理解他们在人世所处的位置。理解人在面对自身和他人时会有无法克服的困难。理解人性的脆弱善良限制和无力。这种理解的发生,使我接纳了自己的历史及格所发生的一切。”[2]P21《眠空》。可见,对人性光亮与幽微的深刻体察,以及深切理解与宽悯能力的获得,最终使“我”释然于与父母之间曾有过的僵滞关系,并接纳了自己全部的成长历史。散文清晰地展示了一个十六岁的充满倔强与叛逆﹑一意孤行的少女,如何成长和蜕变为一个拥有深切理解与宽悯能力的成年女子的历程。不仅如此,当“我”一次次敏锐觉察到“老去的母亲越来越像我的孩子”时,对亲人的宽悯与体谅又进一步被呵护与担当所替代。从理解到宽悯,到爱与尊重,再到全力的呵护与担当,这是成年后的安妮对亲人的全部感情。

  2. 对生死问题的深度思考

  首先,“我”从小看到葬和病危亲人,看到棺材里没有温度的尸体这些特殊经历,以及整个家族对死亡不加避讳的习惯,都使我面对死亡时有一种无有畏怖的情感。而家族亲人们的相继亡故,尤其是父亲去世带来的沉重打击和精神缺失,更促使“我”对死亡进行了一系列理性而深入的思考:“死亡,是一个人肉体的彻底停顿。因为这停顿,他所有的苦心经营都失去了意义。死亡的真相,是有巨大的力量可以震慑和控制我们。除非存心忽略 它势不可挡。一切生命与它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对等无从探测,只能接受和支配。”[1]P211《关系》不仅有对死亡实相的清醒认知,同时更从宗教角度来思考死亡带来的真正意义:“按佛教的说法,业缘流转,哪怕我们自己不愿意,都还是要在回到零一个躯体里重新做人。而能否得到人身尚且还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这是为了让我们对生命有敬畏。”[1]P217《祖母》这些对死亡实相及意义的深入思考,最终促使我形成了面对死亡的独特观点:“死亡是最需要被学习和认识的内容。”[2]P31《眠空》“我很尊重死亡。……从不与人轻易谈论死亡。不是因为它是一件禁忌或羞耻的事,相反,它比任何一件事情都更为光明,更为高贵。”[1]P217《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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