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岁的我常常被20多岁的女孩追问中年困惑,我想了一下还真没有。于是,在反思自己为何如此幸运地没有自我认同危机时,我突然发现这一篇章已经在13岁时经历了。
那是1998年3月底,13岁的最后两周,妈妈带着我飞到了纽约。从5岁学舞蹈到9岁进入舞校主修芭蕾舞,我知道早晚得出国进修学习。但是真到了纽约开启学习生活时,陌生的语言和不一样的生活习惯,让我不太肯定自己是否选对了道路。那年夏天,我跟着从小在纽约长大的学姐到时代广场42街买乐谱,她很兴奋地指着大厦上巨大的广告牌说:“终于要上映了!Mulan(《花木兰》)!我们终于也有自己的中国迪斯尼公主了!”面对她那充满喜悦的笑脸,我一头雾水:花木兰的故事我们中国人个个都知道,什么时候轮到迪斯尼拿来变成美国的公主故事了?学姐看出我眼中的不屑,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等Mulan上映已经很多年了。对于我们这些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中国人来说,能够看见自己民族的文化故事在这里广为流传,是非常非常骄傲的事情。所有在此地长大的华裔姑娘,从此都不用再参照蓝眼睛、黄头发的公主形象作为审美标准,也不用再问为什么没有人讲述我们的文化故事了。”
当时英语水平还很差的我,在电影院看Mulan基本就是靠自己本来知道的故事填补空白的。不过,电影院里各种肤色的大小朋友在观影后,为Mulan喝彩的那一幕却很是难忘。事后听说李玟唱了主题曲的中文版,我马上向妈妈要了零花钱,跑到唐人街的CD店买了专辑。这张CD伴随我在美国生活的第一年,一天跟着唱不下10遍,一直放到CD卡住。那一年不容易,面对和以前很不一样的学习生活,我总觉得自己无法在此地找到作为舞者所需的自信。因为我觉得自己怎么也无法与班里天生柔软、身材纤长、白皮肤、棕色或金色头发的姑娘们相比。我努力学习她们的舞姿,希望自己能够融入她们,被她们平等接受。
我妈妈旁观着我在新环境里的困惑,暑假给我买了张机票去看望在洛杉矶的表弟一家。刚落地,表弟就跟我说第一站肯定得去迪斯尼乐园。于是,隔天表弟的父亲就开车把我和表弟带去了迪斯尼樂园,把我们俩放下后他就去上班了。在乐园里,我们俩就如同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语言不再是问题,因为面对米奇、米妮和其他我们从小就熟悉的明星角色,我们都不需要用语言沟通,他们的一个招手、一个捂着嘴的微笑和一个拥抱,都是我们懂得的热情和安慰。
我们俩走在大道上吃着棉花糖,享受着属于这里的特殊愉悦。走着走着,我发现大道前段开始有人整齐地排起队来,表弟跟我说:“游行马上开始了!游行可好看了,所有的动画片里的人物都会在队伍里演出。”这是一场令人目不暇接的派对,我和表弟都跟着音乐舞动起来。突然有一首熟悉的乐曲奏起,我回头看见一辆花车上真人版花木兰和李将军在向大家招手。人群中不断有人欢呼:“Mulan!Mulan!”“Mulan!You are awesome!”“Mulan!You are a hero!”在这些兴奋的呐喊中,我的内心涌起了一种很难形容的骄傲和感动。在那一刻我开始明白,在这最让人仰慕的卡通世界里,既然花木兰能够代表中国故事在这里有不可取代的位置,那我们不管到任何地方,只要牢记自己背后几千年文化历史的根,我们都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我开始明白,我在舞台上的舞姿不需要跟别人一样,而是要做我自己,独有的、最好的自己。
就这样回到纽约,再回学校时,我不再学习任何其他同学的样子,而是全力加强自己的优点,更用功地去改进自身不足的地方,始终告诫自己不跟别人比,并且问自己有没有做到最好。这个原则伴随我走过了高中,也帮助我得到了奖学金去波士顿上大学,继续学习舞蹈和艺术。在大学第一周的迎新会上,自我介绍中有一项是希望每个学生说一件最让自己骄傲的事情。轮到我的时候,我站起来说道:“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感到骄傲。我来自中国,一个风景如画的国家,那是一个拥有5000多年文明的国家。这个国家发明了许多现在与世界共享的东西,比如纸与烟花等。那片土地也哺育了像花木兰那样勇敢的女性。”
自我认知也许是我们每天都要经历的“内心戏”,这些都是人生中有趣的、值得记录的片段,不需要用“危机”二字来给它们做标签。就像Mulan中文主题曲《自己》里唱的那样:“我眼中的自己,每一天都相信,活得越来越像我爱的自己。”
(水云间摘自《看天下》2020年9月18日,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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