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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英雄

时间:2023/11/9 作者: 读者·校园版 热度: 31687
陶雨晴

  

猎豹奔腾



  一般的猫科动物,会静静潜伏在树木、草丛中,缓慢地匍匐前进,直到猎物近在咫尺时,才全力发动扑击。猎豹却在一二百米外起跑,冲向非洲草原上速度第二的瞪羚,以100千米的直线时速,超过它,击倒它。猎豹身体的各个细节,都显出唯一的目的:这是一辆为速度而生的生物跑车,全力一跃7米远,在3步之内从零加速到时速80千米。

  然而,演化上的一切成就都意味着相应的代价。为了增加吸氧量,满足奔跑的巨大氧气需求,猎豹的鼻窦扩大,留给犬齿牙根的位置相应地减小了,所以它的犬牙很小。它的爪子也不锋利,因为它们只能缩回一半,从猫科动物独有的武器变成了增加抓地力的“跑鞋”。所以猎豹的武器装备,远谈不上精良,它们在与其他食肉动物的斗争中往往落败。

  奔跑会产生大量的热量,所以猎豹飞奔只能持续几秒钟,否则会因中暑面临生命危险。在草原上,好不容易抓到羚羊的猎豹,经常因为又累又热,被鬣狗、狮子抢去食物。随着我们对猎豹了解的加深,油然而生的情感一种是同情,另一种是鄙夷,如果我们相信进化可以造就“完美”,适者生存即是强者正确。谁也不会想成为猎豹。

  猎豹的极速为它招来另一场灾难。历史上,这种动物一直被王公贵族饲养着,在富豪的游戏——狩猎之中,它追逐猎物的美丽身姿,成为主人炫耀的资本。印度莫卧儿王朝的皇帝甚至圈养了上千头猎豹,它甚至还千里迢迢来到中国,唐中宗的儿子李重润墓里就有猎豹的图画。它的美丽和华贵更不必说。但猎豹在圈养环境中,极难繁殖,人类对野生猎豹的疯狂捕捉,以及对猎豹所生存的草原的破坏,使它的种群大大缩减,濒于灭绝。

  尽管猎豹的生存史创伤累累,美国基因组多样性实验室的斯蒂芬·J.奥布莱恩,却很有信心地说:“只要我们停止捕杀并为猎豹留出足够的栖息地,这个物种复苏的希望还是很大的。”他和研究员大卫·韦尔特检查过人工饲养的猎豹基因,发现这个物种的基因多样性极小。这说明现在猎豹的祖先数量极少。在它们的生存史上,曾发生过一场几乎使猎豹灭族的大灾难,比人类猎杀猎豹更早。根据一些变化较快的基因,我们可以推断,这场浩劫发生在1.2万年前,恰逢最近的一次冰河期。

  这种动物表现出的生命力和韧劲,经历多重打击仍然不减。我们也许一开始就误会了猎豹,即使以“同情”的态度去看待这种动物多灾多难的命运,是否也预设了对猎豹的轻视?猎豹不是楚楚可怜的家猫,不需要人类的优待和供养,也不需要同情。

  雌猎豹苏比拉出生之前,一条后腿因被脐带缠住而坏死,不得不切除。动物园曾考虑对它实施安乐死,但最后它于1994年被送往香巴拉保护区,直到2006年还活着。它奔跑的时速能达到56千米。

永飞不落之鸟



  极乐鸟第一次抵达欧洲是在1522年。麦哲伦环球旅行的船队(只剩一艘)返回西班牙时,带回了巴特汗岛苏丹的礼物——5张奇异的带着华丽羽毛的鸟皮。

  在马鲁古群岛和新几内亚岛之间,这些鸟皮的交易有数千年历史。群岛上的苏丹用这些羽毛来装饰头巾,新几内亚的原住民把羽毛插在藤编帽子上,制成华丽的羽冠。马来西亚商人称这些珍禽为“神之鸟”,葡萄牙人为它赐名“太阳之鸟”。我们今天称之为“天堂鸟”“乐园鸟”“极乐世界之鸟”。

  异国之物永远笼罩着浪漫气息。当时制作极乐鸟皮的时候,切掉了鸟腿和翅膀,欧洲人因此认为,这些鸟没有脚和翅膀,靠轻盈的羽毛悬浮在空中,永向太阳。它们不沾地上的饮食,只以阳光和天露为生。没有人见过它们活着的样子,因为极乐鸟直到死才会落地。

  欧洲人首次见到的极乐鸟皮,可能属于大极乐鸟,它的学名是生物命名法的创始人林奈所取,apoda的意思就是“无脚”。顺便一提,雨燕科的学名apodidae也是“无脚”的意思。雨燕的脚极小,不便于行,所以这个“无脚”实至名归。

  鸟能飞,因此它超越地上世界,接近更纯净、更空旷、更遥远的天空,这是种种信仰之中神与命运所栖止的地方。在灵与肉中,鸟是接近灵的;在神与人中,鸟是接近神的。永不栖止的鸟,更是高翔于一切鸟类之上。它是属于天堂的生物。

  对“天国仙禽”的狂热崇拜,也为极乐鸟带来了危机。19世纪末20世纪初,极乐鸟的羽毛和标本装饰的女帽,是极受欢迎的奢侈品,每年有几万张极乐鸟皮流入西方国家的大城市,成为贵妇头上的骄傲。在各国共同努力下,跨国贩卖极乐鸟被禁止,現在极乐鸟的数目回升了一些。

  实际上,极乐鸟科大约40种鸟类的珍贵羽毛,并没有托举着极乐鸟进入天国,而是让它们获得了真爱。华丽的羽毛是雄鸟求偶的饰物。有些极乐鸟的求婚舞蹈非常壮观,另一些则非常滑稽。比如华美风鸟,雄鸟脑后的黑色长羽展开,形成一个大椭圆形,配上胸前的蓝绿色羽毛,像在黑椭圆中间笑开了一张蓝绿色大嘴。

  1857年,著名的生物学家,和达尔文共同提出进化论的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来到新几内亚阿鲁群岛寻觅极乐鸟。他既得到了市场上的极乐鸟皮,也没有放过在密林中生活的极乐鸟。当地人告诉他,大极乐鸟求偶的时候,十几只鸟会聚集在一棵大树上,争奇斗艳。这时猎人就会在树上搭一个棚子,伺机击落它们。它们太专注于求爱,甚至不会注意伙伴(或许是情敌)的死。大极乐鸟的翅膀下方有一撮纤如发丝的绒羽,在舞蹈时舒展开来,就像一朵染上了七彩阳光的白云。

  有趣的是,新几内亚的本地人,也有他们关于“永不落地”的传说。他们告诉华莱士,来到新几内亚的商人,乘坐一艘巨大无比的船,这艘船永远在海上航行,永不靠岸。南岛的鸟和异域的船都具有漂泊不定的特性,是否说明这两件东西都象征着朝向陌生世界、不知何时能结束的旅行?

  

猿之哀



  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在他的《长臂猿考》中,转述了《太平广记·卷四百四十六》里的一个故事。主角是晚唐官员王仁裕,他养着从巴山捕来的小长臂猿“野宾”。野宾长大之后,变得桀骜不驯,见谁咬谁,只有在主人王仁裕的威慑下,才稍稍收敛。有一次,它竟跑到一名身份显赫的武官家的屋顶上,把房瓦一片片拆下来。武官下令用箭射它,但是野宾身手敏捷,毫发无损。王仁裕想把野宾放归山林,但它被放生后还跑了回来,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摆脱”这只野蛮的宠物。

  高罗佩在家里养过多只长臂猿,在他看来,这个故事必定有别样的滋味。野宾认人的能力、惊人的攀爬技能、适应野外生活的能力,都与他在生活中对长臂猿的认识相符。即使对普通人而言,王仁裕的经历也是一篇迷人的动物小说,人类企图把野生动物收归己有,却在桀骜不驯的野生力量面前无可奈何。不过,野宾故事的喜剧性,很可能掩盖了这只动物生命中的一段悲惨经历。

  活捉幼小的长臂猿,在冷兵器时代是一项非常艰难的任务,因为长臂猿生活在人力不可企及的树冠层,跳跃、摆荡,身手极其敏捷。明代人王济曾在广西当官,当地人告诉他,需要500名农夫把一个独山头的树砍光,才能抓到走投无路的长臂猿。他们可能夸大了事实,但这足以说明捕获这种动物的难度。

  宋代周密在《齐东野语》中记载了一个著名的“孝猿”的故事:一個萧姓人买到一只小猿和它亡母的皮,小猿见到猿皮,抱着号呼跳掷,悲痛而亡。周密还提到他父亲在武平的见闻,作为“孝猿”的旁证:人工饲养的幼猿,睡觉时必须抱着母亲的皮,否则不能存活。

  称动物“孝”属于附会,但对小猿抱着猿皮的描写颇为真实。幼小的灵长类动物,不管是猿是猴,都有紧抱母亲的天性。在人身上也能见到这种本能,刚出生的婴儿竟可以攥着成人的手指,把自己吊起来。

  美国心理学家哈利·哈洛对这一现象进行过详细的研究。他把幼小的猕猴从母亲身边带走,给它两个“养母”:一个是铁丝编成的,有奶瓶的“硬母亲”;另一个是裹着绒布的“软母亲”。小猴终日抱着“软母亲”,饥饿难耐时,才去吃几口奶。哈洛据此得出结论,对母亲的爱恋,至少有一部分是发自天性的,比如对一个温暖、柔软怀抱的本能渴求。哈洛设计了很多实验来考验“母子之爱”,有些实验相当残忍。比如,他在绒布雌猴体内装上机关,让它能凸出钢刺或者喷出压缩空气,把小猴打伤。但小猴不管多么痛苦,都坚持抱紧它的假母亲。因为在受到伤害时,到母亲身旁寻求慰藉,本是理所当然的事。

  研究野生黑猩猩的著名科学家珍妮·古道尔,在野外见过一只丧母的3岁小黑猩猩。它经常发呆,花费很长时间去抓白蚁,却一无所获。它仿佛根本不想捕食,只是机械般重复着单调的工作。因为过度理毛,它的腿和手臂都变秃了(拔毛和过度理毛,是精神病态的灵长类常有的症状)。这个孤儿最终死于脊髓灰质炎,它是如此憔悴,古道尔认为这对它是一种解脱。3岁的黑猩猩基本断奶了,也具备野外生活的基本能力,所以它的痛苦不太可能是身体上的病痛所致。感情对于这些灵长类动物来说,是像饮食一样必不可或缺的东西。

  长臂猿响亮而持久的叫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特殊的意义。猿啼主要的作用是震慑同类,宣布领地的所有权。长臂猿的声音嘹亮、单调,极富穿透力。跟鸣禽相比,长臂猿的声音缺少音乐性,却仿佛包含某种迫切的情绪,在世世代代的诗人和旅客听来,那是一种莫可究诘的忧伤。

  (秋水长天摘自清华大学出版社《羚羊与蜜蜂:众生的演化奇景》一书,视觉中国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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