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造出瓦的人,一定是从鱼身上得到的灵感吧。要不,怎么会叫鱼鳞瓦呢?一片瓦压着另一片瓦,一排排扣在屋脊上,真的如鱼鳞一样。一场大雨到来时,大颗的雨点落在瓦上,溅起水花,远远望去,整个屋脊就像一条灰色的鱼在畅游。
如果站在某个高处,俯瞰下去,大地如海,大片的老屋,大片的瓦,激起一道道浪花,一波又一波,涌向海的深处。
老家的祖屋,使用的就是鱼鳞瓦。下雨时,我常坐在屋檐下,看对面屋顶,看一片瓦是怎样在雨中有了生命力的。阳光下的瓦,是沉寂的,毫无生气,但雨一来,瓦便生动了起来,被赋予激情与活力。
瓦是为雨而存在的。如果把瓦比作琴键的话,那么雨点就是琴师。雨落灰瓦,铿锵有声。雨点小时,如蚕吃桑叶,窸窸窣窣;雨点大时,金戈铁马,如千军万马踏过。夜深,卧在床上听,便更有韵味了。所有蛰伏的往事,都可能在这雨和瓦的合奏声中一一复活。
老屋不高,有时孩子会攀爬上去,坐在鱼鳞瓦上,为的是能看得更远。父母看到了,就会拿起木棒一阵骂:“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孩子便乖乖地,低眉垂眼地下来。鸟在瓦上,就要轻松多了,散步、谈情说爱,都行。这是它们的广场。猫也会上去踱步,但有时会将檐边的一只老瓦踩落,“当啷”一声响,若是在深夜,房里的灯便会亮起,有人趿着鞋子出来。
檐下有雏雀,孩子便偷偷扛了梯子爬上去,揭开一片瓦,掏出雏雀来。但他重新覆盖瓦时,总不能将其回归原位。下雨时,屋子滴水,父亲便纳闷地嘟囔着,爬梯子上来,将那片瓦放正。
有些老屋拆了,一地瓦砾,但总有完整的。有孩子拿一片瓦,和小伙伴一起,去河边,将瓦洗净了,扣在垒起的石头上。然后他们钓鱼,钓上鱼来,放在瓦上,瓦下点着柴火,煎鱼。兜里有从家里偷拿的一小撮鹽,撒上。鱼吃起来,香喷喷的。这些孩子长大了,想起瓦来,也就想起鱼的味道来。
一个孩子脱落了乳牙,母亲会站在院子里,将这颗牙扔到瓦上,让瓦代为保管。瓦保管的,不仅是这颗牙,它还替瓦下的孩子,保管着他们成长的往事。等到孩子长大了,离开了,有一天回到这里,仰望屋瓦时,瓦就会成为放映机,为他们,一一展现那些旧时光。
如今,故乡的鱼鳞瓦没有了,建起的都是气派的楼房。这让我怅然,好像关于记录自己成长的碟片上,被抹掉了重要的一段。但在异地旅行时,还是会看到鱼鳞瓦的,每每看到,顿感亲切,往事排山倒海而来。这时我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老瓦,都是我的故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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