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唐樱的莲蓬既有东方写意花鸟画的意趣又兼具西方静物画的理性审美,具有象征意义的色彩和造型,概括出现实中的具体物象,抽象化的画面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中,一种神秘的庄严感让人心生敬畏,也感受到了一种近似高更的风景画之神韵。
〔关键词〕唐樱;画作;莲蓬

莲,在中国是一个意蕴深刻的宗教文化意象,源自佛经。相传三千年前,佛陀初生会走路,步步生莲花,因此莲是圣洁与不朽的灵物。现世红尘盛开恶之花,佛陀降生七天之后,其母亡故,因此莲也是禅机,是生死交界处的点点离人泪。人生来多情而脆弱,婴儿第一声啼哭宣告了爱恨情仇的开端,即使是佛陀,也难逃生死劫。唐朝诗人温庭筠面对秋风残荷,留下了“唯有荷花守红死”的叹息。画家吴冠中也倾心莲花令人震撼的美,同时也为其死生寂灭的轮回而咏叹:“不到一个整年,荷塘里展现了生命之始与终的全过程,那是人世沧桑的缩影。”画家唐樱在其油画创作中,也藉由莲这一物象,表达对生命轨迹和命运的思考。
三帧静物小品组成一支流淌的小夜曲,画面的节奏舒缓流畅,像让人一见钟情难以割舍的如花美眷。第一帧是荷叶与莲,一张网,网中停落莲蓬两朵,柔绿的网衬着鹅黄的莲,让人感觉生的呼吸尚存,可偏又见大面积的留白,突显出画面正中的这两朵莲蓬的下方还有一支低垂的枯槁——青冷的蓝色宣泄苍凉。第二和第三帧同样是意蕴高妙的隐喻,乍看像是莲蓬的画稿遗落在枯干的荷塘里,被水浸渍后又在冬日的阳光里晾干了,细看又什么都不像。是写实还是幻想?是童话还是情诗?不得而知。物象朦胧,用色也似乎率性随意,可是细看就会发现画家慧心独具:低沉内敛的蓝灰是基调,点点橙黄隐没其中,冷中寓暖;或是柔绿做底,烘托鹅黄。留白处亦意味悠远精微,如同世间的萬千种情与爱,化作迷离消散去。色块之间边界模糊,像稀释的梦境与现实的边界,简洁但绝不简单,每一处上色都植入了理性实在的内容,但是虚化的笔法中隐藏线描的触觉,看得出画家在用色技法上有种天成的老道和“熟化”。用油量的比例不同,创化出的视觉感受,是干涩中裹着一种滞钝;于是创作者苍凉悲壮的心理情绪溢出了画面。作品表达的故事发生在秋夜,蓝色的月光下,荷塘里有几支莲蓬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还有几颗星星的影子恰在此刻落在了水中。可以想见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一抹小桥静默在温柔的和风里,唐樱架起画板,油彩落在画布上,阳光的颜色在变化——莲塘里的泥晒干了,不见了荷花,还剩下莲蓬,一眨眼,莲蓬不见了,是泥,留在青黑的淤泥里,还有莲蓬的痕迹,再看,是生命流转中的莲蓬与泥,像泥也像莲,是莲也是泥。秋风秋雨后,荷塘太萧条。浓绿变枯槁,仅隔着一个夏季,泥与莲之间演变出的纷繁斑斓,让人惊觉生命的开端与尽头绝非迢遥,只因宇宙间一切皆在前生、现世和未来三世的因果中轮回,片刻不停歇。

画家显然不是要模仿和再现自然风物,作品仅仅是她表现自我精神和情感世界的介质。油画在她的作品中,物象兼具理性和感性,构图及画面色彩层次形成一种独特的美感,表达了作者特殊的艺术感悟力和独到的审美意趣。画面的神秘打动了画外的人,与其说因画家技法高超,毋宁说是因她把蓬勃的灵感泼洒在画布上。在中国,自宗炳开始确立了山水画的最高美学纲领,自然界的山水和花鸟虫鱼一直是画家表达所思所想的中心题材。唐樱创作这一组莲蓬是她清高脱俗的心理模式的外在表达,美善是她的创作动力,自然界的勃然生机是她的创作源泉。莲蓬作为她作品的主体物象,架起了她贴近自然、走进人性的桥梁。都市生活乱象繁生,画家没有绝尘而去,隐遁山野,相反,她一面呼吸着都市热辣污浊的空气,一面静静坐在画室中造景造境,村野田畴与荷塘莲蓬都是她创作的“心画”,同时它们也是一个古老的关于爱和美的故事。画面内容的叙事性让人联想到西方油画中的劝世画,欧洲古典静物画中的劝世画表现画家对生死及时间等深层次问题的思考。唐樱的莲蓬既有东方写意花鸟画的意趣又兼具西方静物画的理性审美,具有象征意义的色彩和造型,概括出现实中的具体物象,抽象化的画面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中,一种神秘的庄严感让人心生敬畏,也感受到了一种近似高更的风景画的神韵,不仅仅是对现实的照抄或模仿,而是借助莲蓬这一客体形象来挖掘并呈现创作主体的意念,把自身的情感注入画面,让枯枝败叶变成了神采屹然的老妪,足见创作者的功力。



命运的基因潜藏在世间万千事物中,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正负、阴阳、生死构成首尾咬合的连环扣。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其中的缘故就是命运的基因在循环流转。因与果的呼应是命运的逻辑,一切的因缘都处在动态的生发与泯灭中,人或万物始终都在沿着各自不可规避的轨迹转换升华或蜕变。亭亭如盖的莲叶是真如,枯黄委顿的莲蓬又何尝不是般若。岁末冬雪后,枯雪寒池中,只是偶有雀鸟停落,莲花莲叶都终了,什么都不是了,什么都不见了。人生往前走,周遭的人和事从耳际一闪而过,疾风似地,像梦一样过去,了然无痕。人类在社会进化的过程中,大自然遭到了污染和破坏,同时也激发了人对自然美的热爱与人性善的向往。莲生在花季,莲落时又何尝不是美的境界?枯败的莲蓬也是奔腾的生命中结实有分量的一部分。画家的笔下,美丽的莲花曾经为爱和美绽放,而今依然在诉说那一份“等你”的浓情。美与爱是世人的宿命,情到浓时即忘情,忘情近佛心。秋水、寒蝉、霜降天,露浓,山野间泥泞的田畻,寒蝉凄切,只剩晚秋夕阳中一抹淡淡的离愁。


世界是不同物质幻化出的多种形态共筑而成,生命是从生到死,由死转生,世代轮回,每一次的轮回皆起于梦想,爱让每一个真实的梦想受孕、诞生,实现再到转化和消失。爱让生命在起伏动荡中蓬勃发生,自卑与自悲共生,成就了画家心中每一个不甘心夭折的梦想。悲喜共鸣是一切生命的共性,肉身是灵魂寄居的寓所,肉身的每一场轮回都是生命的一次转型,高洁的灵魂一定喜欢莲蓬的承载。山水画的技法适合传达莲花的清丽脱俗。在唐樱的油画中,莲有一种山水画中感受不到的“流动”的响亮,不仅是层层叠叠的色彩的鲜亮,而且是耳朵听得见的生命的响亮,有蝉鸣,有根、茎、叶、花冠中的莲花心的律动。枯枝败叶是洞察生命的孔洞,只有开放的心灵才能穿过物象的迷障,感受永恒的存在。作品中的莲或许已是芳龄七十或八十的老妪,可是她们的心里也许还在思量着梦境中的美与爱。莲蓬隐喻孕育中的生机,正是唐樱作品令人震撼的理由。
月满楼,寂寞莲,寂寞湘水锁画家笔下无边清愁。看不见的莲花背后是秋水,是生命的修炼。近距离欣赏唐樱的莲,有一种礼佛的仪式感,这种礼佛不是肢体的运动,而是法门,是心与美的联通。她作画是参禅,是行脚。莲花落尽,莲蓬形消,缠缠绵绵,只为世间一切生命的因缘流转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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