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石榴的微型小说《那一刻》和《醉酒》,可作为中国传统诗文“隐秀”理念与标准的个案来鉴赏。
刘勰《文心雕龙·隐秀》:“隐也者,文外之重旨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指并未出现于文内的某种“重旨”,“重旨”既指有价值、值得、深意盎然,又指多种意蕴同在交织。秀:文之“独拔者”,即看得见又独特的、惹眼的、耐品味、经琢磨。
先说“秀”得机巧。
《那一刻》之“秀”:元宵夜被陌生“大叔”抓住,强迫冲出密集人群的惶惑与恐惧,心理状态细腻复杂。这占据了篇章的大部分空间。此大叔何人何意?并未作交代而成“谜”。但“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读者心里激起关切关注和渴望破谜的波澜。“珠玉”“潜水”终要露出水面。结尾情趣蕴藉:“我”依然懵懵懂懂,同处多人死伤现场中心,“我”安然无恙,含蓄、简洁又耐品味地半揭了谜底:“大叔”是救自己于危机的“好人”,仅此而已。这是安石榴的特点:留余地、不说透。《醉酒》叙述老刘、王勇、王八级三人,长达四五十年时间线索的故事:老刘副局长备选和落选、另择了职业……漫长曲折人生经历几笔即过。唯独物件“枪”在似淡漠又曲折的人生中走到前台,老刘那把让王勇艳羡的“枪”的“丢失”,从心理角度细致曲微地描写,分别更改了他们的人生线路。最终分别酒桌上,牵动命运起伏的“枪”事件模糊依旧,却牵连出有价值的人生体悟,从结尾多种效应来看,巧妙含蓄地交代了枪的丢失与命运内在关系、善良的本性、含蓄地认错,本分为本、人生自有其轨迹等多重意涵,蔓延一生的迷惑水到渠成地呈现。
两篇佳作“秀”得机巧之理由:文字繁简与时间线索长短形成反比,内涵浓淡相映成趣;有限文字最经济地容纳人生的曲折丰富;以心理活动显露外在情节进展;特殊场景细致入微;结局含蓄而有品味余地,顺其自然又出人意料。
再说“隐”得值得。
“隐”的标准是“文外之重旨者也”。“重旨”很重要:文学是人类精神家园,人文意涵及其多重意蕴交织和细微,即“重旨”之价值。《那一刻》艰危时刻救“我”的“大叔”,善良无私,行普通人之善。《醉酒》老刘和王勇悟透了人生平淡的道理,此理绝非高深宏大,却是普通百姓抚慰心灵和平静面对生活的至理。心灵依赖这样点点滴滴的人文哲理,“善良”是贯穿两篇的底线:善良确实平凡,却是平民道德底线,它可升华出诸如正直、正义、奉献以及牺牲精神等多种优秀品质。所以,才有康德“美是道德的象征”命题。“醉酒”实为“顿悟”,“顿悟”来自许多平凡的日子。这样才“派生”出含蓄耐咀嚼的结尾。“独拔”因“重旨”而成型。“重旨”透过“独拔”而获得。
两篇微型小说鉴赏分析,理论灵感欣然而至:“隐秀”不仅属于艺术本体论领域的作品论,亦为贯穿创作、作品与鉴赏全部环节文学活动的批评范畴,具有双重主体与微型小说的双向选择互动。双重主体指作者和读者,双重选择指作者选了微型小说,以“秀”传递“隐”,读者选择了此“秀”抵达了此“隐”。
微型小说艺术成就依赖独特的“隐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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