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与奶奶告别,总觉得,我们都是要再见的。而每次再见,她都老了些。
她油黑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然取下,取而代之的,是丝丝稀疏的银发。她一手拄拐,一手撑着椅子,在家里慢慢地行来行去,做饭,热菜,叠衣服……而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坐也坐不稳,躺在床上,连翻身也需旁人帮助。她说的话,也由原来抑扬顿挫的絮叨,渐变为虚弱无力的寒暄,成为重复无数次却无人可解的呓语,再是彻夜病痛的呻吟,直到——说不出话来。
这十几年来,奶奶像一个洋葱,一年剥落一层。我曾经熟悉亲切的奶奶啊,那从小把我抱在怀里走上楼梯的奶奶,那睡觉时帮我折捻棉被的奶奶,那牵着我的手,细细碎碎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的奶奶,用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向我们告别。我又是如何抱着侥幸的心态,一次一次地告别她的呢?
老人家躺在床上长吁短叹,说着真是老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要如何如何的话。她躺在那儿渐渐沉入梦乡,却忽然提醒了我,奶奶毕竟与我,有六七十年的差距。她是不可能陪着我,走完一生的。五六岁时,第一次接触到“死亡”这个概念时,对那种永远漆黑隔离的恐惧,再次笼罩在我身上。我听着奶奶轻轻的鼾声,一滴泪,打湿了日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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