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地,我决定从一场雪出发,到春天的路口摆地摊,卖诗,一朵白云买一首。
少年时爱写诗,朦胧诗,有同学将我的诗抄在黑板报上,教我们语文的老私塾先生每每都要课前站在那里看十几分钟。老先生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然后会来问写的是什么意思。
我不记得当年是怎么回答的。
后来我想,是不是每一场青春,就像那一首首朦胧诗——是故意写来让别人看不懂的。
关于诗的记忆,还有一个片段,一直刻在心上。
那年代常看香港枪战片,填补青春的空洞。不知什么电影,只记得一个桥段:他落魄,却喜欢写诗,有个朋友,掏出钱买了他的一首诗。
所以大学时,有个朋友问我,毕业后最想做什么,我说去街边摆摊。
朋友只当一个笑话听,他并不知我摆摊卖什么。
去年深秋一个早晨很美,我捡了两口袋海棠果。
袁中道写《韦公寺》,其中有一句“猎猎风初至,纷纷下海棠”,在那一刻忽念起,心里一热。
海棠花落时,有凄艳的美,也许因为秋风惹人愁吧。没见过海棠果落,却见过一夜之间落满一地的红果。看了,也是叫人生愁的。
我想,那纷纷落下的是诗里一个一个饱满的字吧,而我能否捡全,捡成一首诗?
整整一个早晨,我在口袋里手捂海棠果,我想把这些如诗里玲珑的字的海棠果,在闭门雪夜里,一颗一颗安放在宣纸上,也许总能安放成一首诗,你喜欢的诗。
我将多么富有,这样,我会早早地出发,赶到春天的路口,摆好小摊,你携云来,一朵云就可以买一首诗。
人生有无数的瞬间,因为听了半夜的雨打屋檐,或看了一场雪洋洋洒洒落白了树,心中便会有诗行落下。
而每个春天,那些开着的、红着的、香着的,仿佛不仅仅是花,而是诗。因此,在一些人心里,春天就成了一座开满诗歌的城。
有时,站在一树春花下,我甚至觉得,是诗催发了花开。
所以,我早早地去摆个小摊,在春天的路口,那些美好的人,都会经过,自然愿意买一首诗。那一首,花开万卷,诗心如海。
我准备了桃花诗一束、杏花诗一册、丁香诗一扎,外加清凉凉的雪花诗一捧。
桃花诗里,蕊含溪水声;杏花诗里,香染烟雨巷;丁香诗里,蕾吐绿鸟鸣;雪花诗里,一点白,一点凉,住着过往的事。
都是清心生妙香的诗。
在幽筑藕花间,荆扉日月里,早早开始研磨,展纸;在引风竹径上,染红枫深处,端笔思量,久久怀想,你的名字、你的模样;在月色浇衣的窗下,在云掉了一朵的纸上,灯影、花影,皆成行,唯我迟迟不肯铺身成行,生怕深情不够。
只为了换一朵云,云上有你锦书来。
从此不再厌烦自己的少年,因为那些叛逆、困苦、无助之下,仍有这样的温柔,以花香相待,以诗行相爱。厚待过一段不平凡的路、一段美好的光阴,热爱过一树花开一窗闲云,也爱过一个人。
我知道,去春天的路口摆摊卖诗,不过是一个美好而浪漫的愿望。这是我的执念,一想起,便感觉手指温柔,内在情深似海。
你去摘云,也许一辈子也摘不来一朵;我去写诗,也许一辈子也成不了诗人。但是,这个过程,我们完成了美好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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